可我要生活,我要生活得好一點。我接了文字錄入的兼職,開始在網吧裏熬夜打字,直到眼睛紅腫,指甲斷了,手腕擡不起來,才按時交差。一週以後,我拿着第一筆一千塊的“鉅款”,自己坐着公車從北大校園輾轉幾次終於到了西單,看到傳說中五光十色的北京。我大着膽子走進小城裏沒有的麥當勞,遠遠地看着麥當勞的價籤,盤算着我怎樣可以用最少的錢喫到最想喫的東西。接下來整整一個小時,我都在不停盤算、不停地點餐、不停地喫光之間規律運轉,直到再也喫不下。我一直記得,那天我吃了三個漢堡,兩包薯條,一個派,一個聖代和兩杯大汽水。那天晚上,我帶着千挑萬選的戰利品回到宿舍向舍友們展示。我很自豪地拿出一件名牌說:“我買了一件班路尼的衣服”唐糖和沈晴她們鬨笑起來:“什麼班路尼班尼路好嗎”她們隨手翻翻我買的化妝品,又接着說:“你用這些沒名的化妝品不怕毀容啊”我其實不知道什麼叫有名什麼叫沒名。小城裏沒有班尼路也沒有雅詩蘭黛。對我來說,只有貴和便宜。大城市的孩子們,特別是受寵愛的獨生女們所知道和享有的一切,我需要很多很多的努力,很多很多的磕碰,很多很多的屈辱才能知道和享有。
爲了錄入得更快,同樣的時間賺更多的錢,我刻意地訓練了自己的打字速度,幾乎天天泡在機房。那時候電腦很貴,幾乎是我一年的生活費,所以沒人會買電腦。直到大二下學期,我們七個女生才湊錢合攢了一臺機器。這種刻意的訓練非常有效,很快我就可以一邊錄入一邊和金子奇用qq聊天。我後來因爲打字速度堪比專業錄入人員,找到了很多小說錄入的兼職。再後來工作時我可以承擔所有的即時會議紀要,再再後來,如你們所見,我可以兩天出一個電視劇大綱。打字速度和思維同步的時候,即使坐在椅子上,也有飛的感覺。反面問題是,我們公司的小編劇們都很怕我,因爲我對他們的要求是我說完思路,他們就要打出來。新人通常一直被罵很久以後,才能跟得上。這也是我團隊劇本速度質量都能力壓羣雄的一個軟實力,起因就是十五年前的一個小丫頭窮到沒錢買姨媽巾。世事無常,通常也體現在我們無法想象當下的一件細碎小事會對未來造成多大的影響上。
不管怎樣,遠在北京,不看他們那幾張“欠債還錢”的臉,我已經開心了很多。那個年代,沒有聽說會有殺人案或者校園強姦案,整個燕園幾乎是隨意出入。我們宿舍最常來的就是推銷,而且是化妝品。北大的學生家境都一般現在可能有變化,我們覺得商場的化妝品都太貴,也不願意千里迢迢從北大進趟城。這樣推銷的人就有了財路。她們經常拿着自己護膚多年前後對比照來給我們上基礎護膚普及課。我們還當真圍成一圈看她們在我們陰暗破舊的宿舍裏拿個臉盆裝滿水,從洗臉開始教起。骨子裏都是學霸的我們即使聽這種四十分鐘的推銷美容課,也覺得津津有味,反覆琢磨,不斷提問。結果當然是拿出死命省下來的錢買這麼一罐不知名的化妝品。好處是當年我皮膚狀態一度達到鼎盛,壞處是後來我十幾年都只能用高端抗敏產品。那些化妝品現在和某寶網站上的三無產品着實有一拼,美容反成毀容。貪小便宜的代價。
那年在不斷地被嘲笑中,我學會了護膚和化妝。有一天我站在宿舍窗前那片塑料殼包裹的鏡子前,看到了自己從未有過的光潔皮膚和一個小時用心打底後相應的毫無妝感的美麗,就像苗凱的琪琪那樣的美麗。我是幸運的,十九歲這年就明白了“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我再也不給自己懶的機會和理由。琪琪給我的衝撞力是非常大的,即使我只是在網吧裏遠遠地見了她一面。我第一次意識到有這麼一羣女人,她們根本不需要任何頭腦,因爲她們漂亮。這漂亮在很多男人眼裏,比北大文憑更值錢。我一度懷疑我是不是努力錯了方向,又或者是我和我哥較勁了十八年,自己智商也變低了。考北大是爲了什麼,我並沒有太想明白。也許我媽是對的,只是爲了找個好男人。那我就不能在臉上輸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