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當我足夠美,才能留住你 >二十一、我和苗凱的小城(三)
    我偷偷摸摸地穿上外衣,溜出門去。知道馬上會見到苗凱,連寒冷都變得格外善意。苗凱有了一個小小的單人宿舍,是酒吧老闆提供的,他已經是酒吧的主唱,又得了全省模特比賽的好名次,在小城頗有名氣。這是兩年來第二次見苗凱,本質上他應該是那麼不熟的一個陌生人,可日夜的思念卻讓他比李東明更令我熟悉。我們都誤以爲一起生活的人就是最親近的人。事實卻是,你心裏24小時惦記的人,纔是你最熟悉的人。身邊的人,往往只是熟悉的陌生人。我和苗凱之間,沒有兩年的距離,沒有城市的距離,沒有職業的距離。這所有別人看上去的距離只是讓我明白我愛他。苗凱什麼也沒說,他還是那樣帥得讓人心碎。我也什麼都沒有說,說什麼都是多餘。他緊緊地抱着我,好像一放手,我就會消失在天亮之前。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滿滿的失而復得的哀傷和喜悅讓我淚流滿面。沒有了任何顧忌和理智,我們終於在一起了,自然而然,洶涌澎湃。

    我們看着窗簾縫隙裏的天光微亮,怎麼都捨不得放開彼此。我不得不走,我說:“去北京吧”他說:“你在,我一定會去。”他的身體,由內而外散發着熱度。我在他的懷裏徹底柔軟,放下了北京和家境帶給我的所有堅硬。我想着未來,那個只有我和他的未來,自由、熱烈、光芒萬丈。我們現在雖然一無所有,但我們在一起,我們也想在一起,我們還那麼年輕。我天真地認爲一切都會很快好起來。他已經大四,再有半年就可以畢業正式到北京工作。以他的外貌條件和音樂才華,肯定可以在北京待得很好。我也可以努力寫字,實習,一邊工作一邊投稿,做一箇中等上班族肯定沒問題。我們分享着未來的計劃,就像正在分享着未來。直到天馬上要大亮,我不得不走了。

    我小心翼翼地回到客廳,家裏沒有一絲動靜,彷彿都還在睡着。我躡手躡腳地爬上沙發,我媽突然走了出來,臉色難看地小聲質問我:“去哪了”我隨口亂編:“去海邊走走,咱城裏沒有炮竹放”我媽打斷我:“你要好好珍惜李東明,要我說也別等畢業再結婚了,這樣的男孩子多等一天都是你喫虧。現在結和畢業結也沒有大差別,我們全部都同意”我的頭嗡嗡作響,賣女求榮真是千年不變的逼婚主旋律。我才21歲,我的人生還沒有開始,就要被鎖定。不多久李東明醒了,像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照例說笑着給我爸媽和我哥拜年。我爸媽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紅包,以往他們都只給我兩百塊。我家人把我看管得很緊,再也沒給過我機會溜出去,直到我回北京。他們彷彿什麼都知道,卻什麼都不說破。這種氣氛比真刀真槍地打架還讓人難受。

    我和苗凱幾乎是天天打電話,打了就停不下來。兩地分離不但沒有讓我們的心冷卻,反而更加熾熱。我媽開始一週一次電話催婚,連沈晴都覺得匪夷所思,於是她們對小城市的我又多了一份連帶着同情的鄙夷。在我的小說裏,我也這樣鄙視着自己,出身低賤,傍了富二代,還劈腿。有一天我給了小說女主一個結局,她明知自己將傷筋動骨,卻還是勇敢地說出了實情,得到了愛情。於是,我也這麼幹了。大三暑假,2004年7月,我想和苗凱留在北京,幫他找打工機會。李東明想和我一起去歐洲

    玩,我知道旅遊是假的,同住酒店倒是真的。生米煮成熟飯是萬年老梗。我媽力壓我去歐洲。我撕破臉和她坦白。想也知道,她是拼死抵抗,但我沒想到她要斷我的學費。這也是她唯一可以操控我的地方,她明白我打幾份工也賺不回學費,更別提留在北京和苗凱一起生活。愛得再瘋狂,也敵不過沒錢這一盆冷水。我更不可能和李東明要錢,我只能想一些寫書賣書當槍手的賺錢方法。之前寫字是爲了愛好,現在卻是生存。如果我沒有獨立養活自己的能力,我和苗凱就沒辦法在一起。他的事業還沒有開始,我應該幫他而不是拖累他。

    整個暑假我都在打工,這個狀態又像是大一那年的那個寒冷冬天,並一直持續到大四的冬天。任何感情都架不住生活的壓力,我疲於奔命,到晚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連苗凱的長途電話,我也說不了幾句,更別提李東明。馬上又要過年,這個年去哪裏過的問題迫上眉睫。我完全不明白李東明到底看上我哪一點,而他的家庭對他的事也絲毫不干涉。有錢人的世界我是真的不懂。我只知道,這一年如果再去他家過年,我不嫁也得嫁。李東明對我打工的事已經流露不滿,在他看來我熬命熬出來的這點錢還不夠他換一個輪胎。我日復一日拿“興趣愛好”來掩蓋打工的實質,並不奏效。在影響到和他相處的時間和心情之後,他幾乎是要強硬地逼我放棄打工。就在我兩難之間,苗凱來了。他已經畢業半年了,來面試一家模特公司。我一年沒見他,這一次自然想要全程陪他。我想帶他去北京最好玩、最好喫、最漂亮的地方,可我沒錢、沒車、沒房。我漂在北京,像一個孤魂野鬼,又怎麼幫他他也沒有難爲我,只說他住在兄弟家裏,讓我不要擔心。

    他到的那天,我推掉了所有的事情去見他。他穿得隆重得很滑稽,侷促又刻意地站在一家小餐館的門口,和一個男生一邊聊天一邊等我。沒有了在小城的自信和自在,他對於這個陌生和碩大的北京城充滿了不安。我幫不了他,那個夜裏我們暢談的未來遙不可及,我只能安慰他、鼓勵他,連我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我陪着他倆喝酒,三個人望天長嘆。夜裏十二點,李東明打電話給我:“該回宿舍了,適可而止。”聲音冷漠。我大驚,他怎麼知道我出門未歸我說:“我和朋友一起喫個飯。”他口氣不容置疑:“我知道。所以我說你現在該回宿舍了,我在門外。”我心裏一緊,擡頭往車道上看去。李東明的白色路虎果然停在路邊打着雙閃。

    我匆忙告辭,收拾東西出門。我不知道該怎麼向苗凱解釋。怎麼解釋都是傷。李東明降下車窗看着尷尬的我和站在我身後身着滑稽、表情詫異的苗凱,眼神銳利霸氣滿是鄙視。我聽見苗凱的冷笑,我沒有回頭。現實容不下太多的兩難,我至少要熬到畢業,熬到有工作,熬到自己養活自己,纔有愛你的自由。苗凱,你若懂我,能否等我可我不能明說。如果在現在的階段告訴他我的痛苦,無非是雪上加霜。我想我們還年輕,我們等得起彼此。但我卻忘了,這個世界這麼大,我們也很容易失去彼此。我又一次失去了苗凱,他不見了。我又可以心安理得地假扮李東明的女朋友,大手大腳地花錢,可我再也無法快樂。失去了愛的人,錢都失去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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