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當我足夠美,才能留住你 >二十四、重逢苗凱(一)
    2005年,在混亂的畢業前夕,所有的同學都在努力面試找工作。北大的金字招牌確實是給了我們比一般的學生更具優勢的起點。沈晴考了研究生,繼續她北京大小姐無憂無慮的生活。唐糖則進入了全球排名第一的金融公司,這一年這家公司在全國範圍只招聘九個應屆畢業生,她就是其中一個,起薪就是十萬年薪,而且參與全球培訓計劃。想起當年大家一起吐槽學生會外聯部招人的情景,驚覺時間飛逝。她們錯過了外聯部,但這四年在學習和社會活動中的積累,還是讓她們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結局。而我,雖然當年依靠李東明拿到了外聯部的名額,之後卻渾渾噩噩,除了寫小說,對專業課的經濟金融可謂一竅不通,社會活動也和專業毫無關係,四年的大學成績都是混到及格而已。李東明說得對,我當年應該報考文學系,這樣我的愛好和專業就完美貼合了,最重要的是,我那些辛辛苦苦的碼字打工就不再是廉價的擺不上臺面的低端工作,也許還能成爲我的優勢。

    生不逢時,錯過了就是錯過了。現在也沒什麼退路。李東明比我們早一年畢業,在他爸的公司工作,一直在基層鍛鍊。說是鍛鍊,沒人不知道他的太子身份,都是各種配合。假以時日,一定是要接他爸的班。他也不讓我找工作,在他看來,考研我肯定考不上,找工作的話,除了唐糖這種特殊案例,我找到的工作肯定不如他爸的公司那麼好。他說得很有道理,我無力反駁。我父母更是拍手叫好,我媽甚至覺得我工作或者不工作意義不大,儘早結婚纔是正理。

    畢業前的“五一”節,我哥要結婚了。新娘的名字很陌生,之前也沒怎麼聽我媽說起。這麼長時間以來,我媽和我的交流只限於逼我結婚。雖然我並不關心我哥,但結婚這種大事總還是要回去露一下臉。我媽更希望我回去的理由是李東明的錢。果然,李東明有事待在公司走不開,就包了一個厚厚的大紅包,託我捎給我哥。我是在婚禮前一天才到家的,家裏沒有人。他們都在我哥的新房裏忙活。剋扣了我四年的生活費,終於攢夠了我哥的新房錢,我爸媽真是有心了。我冷笑着獨自窩在家裏看電視。鋪着老舊針織桌墊的茶几上有厚厚的簽到冊和來賓名單,還有一份我媽自己用的紅包記錄表。我隨手翻翻,看着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名字,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所謂的親戚,只是一羣根本不瞭解你的臉熟的陌生人。在朋友欄下,我看到了苗凱的名字,心臟像被打了一記重錘,有了三秒鐘的休克。他會不會來這半年,他過得好嗎他是回了小城,還是留在北京自我上次坐上李東明的車,他就人間消失了。他敏感的自尊,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我。

    第二天,我早早地到了酒店。這已經是小城裏最好的酒店,按人頭收費,每人一百塊錢。我爸媽不會做賠本的生意,來的人給的紅包金額肯定可以讓他們對這個基本套餐價格舒心。這酒店就像小城無數的其他酒店一樣,廣告牌用廉價的霓虹燈圈成一個個大字,在粗糙的顏色上斑駁露怯。酒店門口擺滿了氣球,很多我看着臉熟的女親戚們站在酒店兩旁,等着撒明晃晃的彩色亮片,男親戚們挺着肚子聚成一團又一團站着抽菸,等着鞭炮齊鳴。沒有苗凱。如果他在,我肯定可以第

    一眼看到他。他沒有來。我一直等着。

    迎新娘的婚車到了,是一輛老式的奔馳,前後左右都被裝飾滿了厚重的鮮花,連車牌都沒有被放過。我哥先下了車,穿着禮服的他,比平時更英俊。即使在我看來,他的肚子已經開始鬆垮,但對於小城清一色的將軍肚來說,他好像已經從青年步入中年,不是缺點,反是優點。他在衆人的歡呼聲中打開另一邊車門,抱下新娘我未來的嫂子。我遠遠地看着那女人的身形,倒是高挑,配我哥也算合適,至少能保證倆人的後代可以好看一點,這樣萬一像我哥一樣蠢,也不會餓死,這畢竟是個看臉的世界。

    我哥抱着嫂子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音樂和嘈雜聲中往酒店裏面走,經過我時,我仔細看了看新娘子的臉。那厚妝之下,那麼一張精緻的臉龐,千里挑一的美人,卻讓我天旋地轉琪琪劉思琪呵呵,我萬萬沒想到請帖上的這個劉思“琪”就是苗凱的“qiqi”。大一那年冬天的小旅館裏,我哥在琪琪身邊從被子裏赤條條地伸出的兩隻胳膊,突然就明晃晃地隔着三年半的光陰刺痛了我的眼和我的心。琪琪那夜酒醉後撕心裂肺地說她愛苗凱,難道是在搞笑苗凱一早就知道,所以才毫無顧忌地約我出去那我離開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他們什麼時候開始的苗凱這種自尊心極強的人,怎麼面對這種兄弟上了自己女人的局面我三觀盡碎。

    冗長的婚禮,充斥着各方神聖的各種虛假豔俗煽情的陳述。我知道苗凱不會來了。在他看來,我哥搶了琪琪之後,我坐上了李東明的車,把他孤身一人扔在北京。他恨我哥,也恨我。所以,他乾淨利落地杳無音訊。因爲我和他之間,前仇舊恨,再沒有緩和餘地。難道不是嗎我哥拿錢和房子擺平了琪琪,我同樣被李東明的錢和勢擺平。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真像我爸媽和我哥啊連我自己都禁不住感慨,又何況是苗凱我苦笑連連,只想在新人沒來敬酒之前就把自己灌醉到不省人事。

    喝到一半的時候,一隻大手把我的酒強壓下。我厭煩地擡起頭,又看見那張陽光柔軟的面龐。不知道爲什麼,看到他我一下子眼淚就掉下來。如果18歲那年沒有遇見他,也許就不會遇見琪琪和苗凱,也許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會發生。金子奇還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絲毫沒有改變,就像時間對他來說是停止的。他看着我,不解地說:“你哥結婚,你哭什麼”我什麼都不能說,關於苗凱,關於琪琪,關於李東明,關於這些是是非非。我擦擦眼淚,改個話題:“你過得好嗎”他曬得很黑,頭髮短了,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顯得眼睛裏的棕色更沉靜柔和,笑笑地說:“還好吧,畢業後我爸把我安排到一家國企,我覺得太悶,就辭職出來做戶外運動俱樂部,現在每天曬得像個黑人。再混幾年,也就該像你哥一樣結個婚,生個娃,一輩子就沒了”他輕描淡寫。我知道以他父母的背景和對他的寵愛,他在小城會過得比我哥好上一百倍。這種寵辱不驚的生活,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在北京的一切都毫無意義。他接着說:“你手機號碼沒變吧改天約你。我得回桌了,你哥該敬酒了。”我驀然地點點頭,有點神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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