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話汪佩佩幾乎是喊出來的。她站着,撐着桌沿的手臂微微發抖。

    我從未見過她發怒的樣子。徐瑤大概也沒見過。我們互相對望了一眼,眼神之間都是不知道怎麼安撫她,於是各自低下頭看着桌上的茶杯。大概安靜了三秒鐘,我聽到汪佩佩的哭聲。和昨天的情到深處不同。昨天她看着我,眼睛那麼清澈,沒有波瀾,隨着我的話,漸漸動了心,融了過往的怨恨,溢滿了愛意,然後海水漲潮一般緩慢有力,就在晴天白日的安靜處,淚水大滴大滴涌出來。而今天,她哭了,嗚咽聲連續不斷,憤怒,委屈,厭恨,是爲了呂穎,更是爲了她自己。

    我寧願她是這樣的汪佩佩,也不願意她是香港那個冰冷的置人於千里之外的汪佩佩。這樣的她讓我覺得親近。知道她會痛會執着,我就會知道怎麼讓她不痛怎麼照料好她的執着。我不會再傷害她了,也不會再讓她離開我。

    我走過去輕輕摟着她,對徐瑤說:“我也同意。呂穎要開什麼價碼,隨她吧。撫養費也是該給的。”

    徐瑤聽到我的話一驚,然後冷冷的說:“如果她的價碼是要你呢”

    汪佩佩還在哭,不再有聲音,默默在我懷裏規律得抖動,我知道她哭得更傷心了。我不敢問:“佩佩,你是不是寧可失去我,也要保住那個不是你的孩子”我怕我問了,這短暫的美好就真的永遠失去了。

    這個問題由徐瑤來問我,總好過由我去問汪佩佩。我答:“不會的。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如果給她足夠的好處,她會放手的。我送她去美國吧。”

    徐瑤恨恨地小聲嘀咕:“聖母那麼好當的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轉而大聲說:“我不管,在我的戲沒拍完沒播完之前,你們最好配合一點,不要讓我們之前的努力都功虧一簣。苗凱你別忘了,除了我們的戲,你還有很多通告在身上,不能總在女人身上耽誤這麼多時間和精力。”

    我真的很討厭被人指手畫腳。這麼多年,呂穎一直對我非常恭敬。徐瑤則是完全的強勢做派。她大概忘了,我是因爲汪佩佩纔跟她合作。我和魏東晨不同,我不是個任人擺佈的弱智木偶。這次呂穎威脅的化解,核心也是汪佩佩的劇本以假亂真,而不是她多厲害。當然,她公司的法律團隊和公關團隊也是不錯,但這種團隊我自己公司也有,雖然差了一點,也沒有差很多,而且更瞭解我。要不是看在她是汪佩佩閨蜜的面子上,我纔不會聽她在這裏說教。

    大概我的臉色不好,徐瑤馬上緩和一點轉向朋友的口氣說:“於公於私我都希望你能儘快解決呂穎的事,於私,我更希望你的解決方案不能對佩佩有任何傷害。這些年,我比你更瞭解佩佩。愛上她不難,難的是,你能不能留住她。”她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和汪佩佩一眼。這一眼讓我泛起絲絲寒意。這是比呂穎鬧事還讓我害怕的事情。大概是我的潛意識裏也覺得汪佩佩太難掌控。怎麼樣才能留住汪佩佩在別人眼裏,我是一個明星,我有揮之不去的無數人的迷戀,我有最美的樣貌和讓人豔羨的名利。然而,這些都不是汪佩佩在乎的東西。無欲則剛。她的欲,只是一份單純的我的愛情。這,會不會成爲最奢侈的東西奢侈到,哪怕我想給,也給不起連我自己也沒有把握。

    在我不知道如何答覆的時候,汪佩佩主動迴應了徐瑤:“留住我有什麼難我這些年所有的努力,無非是讓更多的人不要像我當年一樣一錯再錯。我不是要做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聖母婊,我只是希望我們在

    爭取自己利益的時候,儘可能地爲別人做一點考慮,不要傷害別人。心裏善良一點,柔軟一點,美好一點。”

    “好好好,你繼續你的心靈美文藝範小清新。我再強調一遍,在這戲沒有播完之前,你們安撫住呂穎,你也不要搞事情。”徐瑤對着汪佩佩說。她竟是對着汪佩佩說,而不是對着我。我本能地摟緊汪佩佩,彷彿剛剛的溫情只是一個夢,夢隨時會醒,她隨時會消失。和從來沒有得到過相比,得到了再失去更傷人,而我和汪佩佩這種得到了再失去又好不容易再得到,真的經不起再次的失去。我從19歲那年就知道她對於我是不同的,時間的累積,讓這份“不同”變成了“唯一”。即使是去香港之前,我都沒有預料到這次重逢會讓我變得這麼患得患失。“打江山易,守江山難”莫名想到這句話之前對徐瑤的步步緊逼,只是爲了再次得到汪佩佩,這更多是我對自己人生遺憾的彌補,也是名利之下的狂妄。然而,此時此刻,這句話可以換成:“得美人易,留美人難。”我這種不安,來得猛烈,又蹊蹺。我不會容許自己再次失去她。絕不容許。這是作爲一個男人的基本佔有慾,不容侵犯,連汪佩佩本人也不能侵犯。

    我半給自己打氣,半安慰汪佩佩說:“我們一定可以找到兩全的辦法。留住孩子,安撫住呂穎。給我時間。一定可以。”汪佩佩沒有說話,沒有點頭,沒有任何反應。早上那種心靈相通的默契,突然斷裂了。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而我,在這一刻,無能爲力。

    我只能儘快開始行動:“呂穎在哪,我現在過去見她。我知道你的底線,我給她的利益只從我的公司走,不會牽扯到新的戲和新的合約。你放心。我也有我的底線,你不說我也會堅守,就是,我絕不會傷害汪佩佩,絕不會。”徐瑤聽了,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那你換換衣服跟我一起走吧。”又忍不住損汪佩佩:“你怎麼變成了個愛哭精戀愛中的女人真的是蠢。你待這哪也別去了。晚上我們回來。”

    汪佩佩陪着我回房間換衣服,面色沉重,再三叮囑:“孩子留下來,其他條件都可以談。”我反覆答應,心裏那個想問的問題卻怎麼也問不出口:“佩佩,你是不是寧可失去我,也要保住那個不是你的孩子”這是多麼奇怪的事情,大概連呂穎都沒想到,我會想要這個孩子,她更想不到,想要這個孩子的不是我,而是她的情敵。與普通人的想法恰恰相反,我此刻希望呂穎把生下孩子作爲籌碼來要挾我,讓我坦然地付撫養費。這樣,汪佩佩的目標達到,呂穎的目標也達到,我有了個親生的孩子。三全其美。

    感謝呂穎的自私和汪佩佩的善良。一個讓大多數男人崩潰的難題,也許可以很容易就解開。我告訴自己不能輕敵。還是要多想想呂穎的貪婪,也許她會拿孩子作爲事實婚姻的證據,來分我一半的財產。其他都好說,徐瑤公司新籤的合約和上市公司股權涉及到大家的利益,肯定不能動,那就只能陪她玩訴訟了。一旦訴訟開始,新聞肯定鋪天蓋地,網絡上難免被難聽的評論淹沒。這又要考驗徐瑤公關團隊的實力了。我倒習慣了,汪佩佩在幕後待得久了,能不能挺得住這些網絡的八卦,會不會把她牽扯其中,就不好說了。現在能做的,就是陪着呂穎談條件,拖一拖,緩一緩,等到孩子生下來,這部戲結束,再法庭上見。最好的結果,那時我和佩佩已經結婚。那麼呂穎即使有事實婚姻的證據,也無法在道德和法律上佔任何便宜。想到這裏,我發現,我竟然想到了要娶汪佩佩。這個念頭,那麼自然,就像蓄謀已久。可惜因爲老女人的事,真戲假做,現在還不能公開和汪佩佩的關係。等吧,等吧,等吧,願時間可以解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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