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會懷疑韜軻的能力,如果這世上沒有魚非池與石鳳岐二人,他或許是須彌大陸上最出衆的七子。

    那日魚非池與石鳳岐兩人一邊說着話,一邊想着偃都變故的解決之法,雖然不清楚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事情發生得有多大,但總是要想辦法去了解。

    而去做這件事最好的人選,便是蘇氏遊俠一脈。

    於是石鳳岐當日便給蘇於嫿去了信,讓她立刻着手安排去查偃都的事。

    蘇氏一門的人最是古怪難測,便是商夷的人也不易查到蘇氏族人的蹤跡,所以哪怕是在偃都這個已經開始風聲鶴唳的地方,蘇於嫿也一定有辦法去探知。

    但是,時間就要長上許多了。

    首先石鳳岐要把這件事傳回鄴寧,讓蘇於嫿去安排人手,蘇於嫿要再把任務送至後蜀偃都,在後蜀偃都得查明瞭情況的人,再把情況送回鄴寧交由蘇於嫿,最後,再由蘇於嫿把事情的真相送到石鳳岐手中,由他做出決定。

    就如商向暖所言,這須彌大陸上唯一能跟他們商夷在細作之事上一較高下也只有蘇氏了,棋逢對手,想勝不易,總是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哪怕是蘇氏也不能例外。

    這其間要花費的時間是極爲漫長的,在這極爲漫長的時間裏,會發生很多很多的變故,錯失很多很多的機會,與很多很多重要的事情失之交臂。

    在等待偃都情況的同時,石鳳岐依舊在緩慢地推進着攻打後蜀的進度,並不爲之操之過急。

    已然攻下的四城裏,石鳳岐挑了臨着蒼陵近一些的兩城,另外兩城歸地燕所有,地理位置有點類似犬齒交錯,你傍着我我倚着你,透着誰也別想讓誰好過的氣勢。

    音彌生所代表的南燕,得到的那兩城其實不差,至少要比石鳳岐所得的富裕一些,南燕喜財嘛,這本就是他們的習性,想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可是需要花費大量銀錢的,而石鳳岐之所以挑另外兩城,願意喫些虧,少佔些便宜,無非是因爲離得蒼陵越近,越容易穩固這些地方,離本土太過遙遠的城池不好管理,他不想浪費太多時間。

    一直到了攻這第五城的時候,兩軍的默契依然還是很足的,接近兩個月的戰事裏,兩軍之間早就已經習慣了彼此雙方合作作戰的方式。

    蒼陵人的悍猛與南燕人的靈活,也得到了很是完美的結合,如果能一直這麼合作下去,一舉攻至後蜀國都,也不是不可能。

    變故發生在一個深夜,老規矩,人們幹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時,總是習慣挑夜深的時刻,藉着夜色可以掩飾罪惡,讓醜陋能夠遮去,不必暴露在公正光明的陽光下,醜相畢露。

    那天晚上夜很靜,風也很靜,好像能聞到從草原吹過的青草香味,吹拂過中原城池的高牆,打着呼嚕震天響,酣睡中的蒼陵勇士在睡夢中被人抹了脖子,將青草味混上了血腥味。

    當四處躍動的黑色人影變得過份張狂,倒映在軍帳之上的身形太過明目張膽的時候,於美夢中驚醒過來的蒼陵人睜眼看到的,只是帳篷上一簇簇怒放的血花,肆意狂妄地嘲笑着蒼陵人的愚昧無知。

    是誰發出的第一聲怒吼,肯定尋不着了,但是這一聲驚醒了全軍的怒吼時,帶着憤怒與瘋狂,讓整個蒼陵人陷入了狂暴的戰意之中。

    怕他們倒是不怕的,蒼陵人幾乎不知道什麼是怕。

    偷襲者見被襲者已醒,便立刻退去,靈活輕盈,如同一道道暗色的影子被光一照,想要徹底地消失在大地上。

    石鳳岐手提着一個影子,揭下他臉上的黑布,一張普通無奇的臉。

    在這種時候,石鳳岐還有點遺憾的,遺憾於中原人爲何都長得差不多,不似蒼陵人那般有着鮮明的外貌特徵,可以一眼就認出來者是哪一國的人,非得問上幾聲,纔可以辨得出來。

    “你是誰來的”石鳳岐問道。

    被提着的人臉色一狠,就要咬舌自盡是條漢子,被抓之後立刻自盡,是一個死士的基本素養,讓人佩服。

    不過這不能動搖石鳳岐要探個真相的決定,一拳打在他嘴上,打落了他三五顆牙混着血吐出來,再問一聲,溫和又平靜地問一聲:“你是誰派來的”

    “你們不得好死”那人狠聲罵道,帶着無比強烈的仇恨。

    石鳳岐依舊不覺得有異,恨他的人不要太多,上至達

    官貴人下到平頭百姓到處都是,有意義的事情在於這個人終於開了口,內容不重要,聽口音可辨他所屬何方。

    石鳳岐有些遺憾地嘆了聲氣,直接扭了這人脖子,沒讓他死得太過痛苦,算是對這種死士的尊敬。

    魚非池看着天邊亮起的煙火信號,悵惘地問了一聲:“哪國的”

    “很不幸,南燕。”

    魚非池輕輕眨了下眼:“哦,南燕啊。”

    “我這個烏蘇曼得上次戰場了,不然頂不住,你等我回來。”石鳳岐接過她手上握着面具蓋在臉上,凶神惡煞的樣子在明滅不定的火光顯得猙獰可怖。

    魚非池踮腳給他繫好面具後方的帶子,摸了摸這張冰冷的鐵面具,笑容很是輕淡:“早點回來。”

    “嗯。”石鳳岐點了下頭,整張臉只看得見一雙眼,眼中有無奈,有深情,也有堅定,他按着魚非池雙肩,微微用力,像是想讓她不要過於難過,說:“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以後還會有很多這樣的事情,背叛而已,我們都對背叛有很深的瞭解,不是嗎”

    “是的,所以,我可以理解,甚至諒解,但我不會放過。”魚非池笑道,拍了拍他手背,“去吧,小心點。”

    不遠處傳來了雷鳴般轟隆的馬蹄聲,先遣軍的任務已經完成,大部隊要到了。

    石鳳岐將魚非池攔至身後,遠遠望着奔襲而來的敵軍,火光倒映在他眼中,像是燃燒着的戰意。

    “石大哥,已經按你的安排準備好了”遠處的明珠急忙跑過來報信,臉上有些激動與緊張。

    “傳令下去,全軍迎戰”石鳳岐提起長槍,縱身一躍跨上駿馬,紅色的披風在夜色中看得不是很分明,像是一片血跟在他身後,搖曳着殘酷的殺意。

    魚非池看着他奔襲而去的背景,轉身上了不高的樓闕,站在那處靜靜地看着大軍迎戰每一場石鳳岐親自參與的戰事,她都會看着,直到他平安回來。

    戰事爆發在一座城的城郊,這座城是屬於石鳳岐的,名字不重要,都不必提及,重要的是這城的城東駐紮着石鳳岐的蒼陵大軍,城西駐紮着南燕大軍,兩軍中間隔着這座空城,畢竟沒有哪座城,可以一下子駐紮近三十餘萬的大軍,除非是把那座城池給拆了纔行。

    以前大家也是這樣在夜晚安息的,就算是在歸屬了南燕的城池之內,也是兩軍各佔一方各自休息,可以互相守望,也可以保持適當的距離,這是個好習慣,如果說,沒有今日這場譁變的話,這好習慣其實可以一直維持下去。

    駐紮在城西的南燕大軍打開了城西的大門,趁着夜色穿過城池,殺到了城東,輕鬆打破了城東大門,直逼蒼陵大軍,發動了突襲。

    睡夢中的蒼陵大軍被驚醒之後,憤怒有一些,白天還在與他們一同喝酒一同喫肉的兄弟,轉眼就要在背後捅自己刀子,換誰誰都憤怒,蒼陵人再一次覺得中原人不可信,都是些沒有信用不守諾言毫無擔當兩面三刀的弱雞仔,狡詐得讓人討厭。

    但是蒼陵人卻沒什麼慌亂,一來是這些日子石鳳岐對他們的訓練已經讓他們具備了一支專業隊伍的素質,可以做到臨危不難,提搶迎敵,二來是因爲石鳳岐早就料到了這種情況,早就做了準備。

    南燕會不會反,這簡直是個不需要考慮太久的問題,必然會反,就看,什麼時候反罷了。

    顯然他們太心急,沒有挑到好時機。

    眼下來說,兩軍合作還在蜜月期,如膠似漆一般的親密,在這種時刻,如果音彌生真的是一位足夠睿智的軍師,就應該會利用這樣的甜甜蜜蜜,先下後蜀幾城再說以後的事,畢竟擺在眼前的利益不去取,這未免太過愚蠢。

    石鳳岐想得到他們會反,但是想不到,他們會在這個時候反。

    不過這都是以後要去考慮的問題了,眼前這一仗纔是關鍵,準備充分的石鳳岐率軍迎敵,面對着舊日好友,今日死敵,蒼陵人並不會因爲以前的合作就手下留情你都要殺我了,我當然不能再拉着你喝酒唱歌。

    兩軍相迎,雙方都對彼此的戰術和戰力很瞭解,會機智地避開要害,也會聰明地攻其軟肋,簡直是刀刀要人命。

    石鳳岐看着一身盔甲的音彌生,頭一回見他着盔甲,倒挺的氣勢,挺好看的。

    意外的是,在他眼中看到了疲憊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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