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高展,”那人似乎醉得厲害,歪歪靠坐在牆與屏風之間,軟綿綿地笑了笑,口齒有些含混,“幸會。”

    見羅翠微滿臉發懵,羅風鳴趕忙附在她耳邊,輕聲道:“賀國公府的小公子。”

    賀國公不姓賀,姓高,“賀”字是國公爵的榮封。

    說來也奇,賀國公夫婦共育有六個孩子,卻全是兒郎。高展在家中最小,既是老來子,上頭五個哥哥又都較他年長許多,想來該是被一大家子捧在心尖尖上寵着哄着長大的。

    可羅風鳴與他年紀差不多大,也不是個多會照顧人的性子;加之惹了事怕回家要捱罵,煩亂之下就沒顧得上週全,任由這樣一個矜貴嬌養的小公子醉得跌坐在牆角傻笑。

    見他姿態略顯狼狽地歪坐在那裏,醉眸中茫茫一層水氣,卻又極力想撐起風雅貴公子的笑模樣,羅翠微心下覺得好笑,卻又有些許不忍。

    雖說她時常與自家弟弟妹妹打打鬧鬧、嘻嘻哈哈,正經事上偶爾也會兇巴巴吼上一頓,可到底是做人姐姐的,遇着弟弟妹妹委屈、狼狽的時候,還是少不得要去關懷照拂。

    此時瞧着高展那模樣,羅翠微不免推己及人,想着若是被他的父母兄長們見了,不知該有多心疼。

    若換了平時,她定然就上前去關懷了,奈何她纔剛當着人家面兇巴巴衝弟弟發完脾氣,又吼又踹又砸東西,還大放厥詞說要教弟弟怎麼惹是生非、不落把柄

    “丟人現眼”這個詞,完全不足以形容羅翠微當下的窘態。

    羅翠微滿臉僵笑,敷衍了一句:“在下羅翠微,幸會幸會。”

    說完趕忙將頭撇回來,接着與羅風鳴面面相覷,徒留個尷尬的後腦勺給那醉公子看。

    “我坐馬車過來的,待會兒讓人用馬車送他回賀國公府,咱倆走回去,你的事正好在路上慢慢說。”羅翠微壓低嗓音對羅風鳴道。

    此刻的羅風鳴自然是“姐姐說什麼就是什麼”,聞言忙不迭讓人打來熱水,匆匆洗去滿面酒漬,簡單整理了儀容,又讓門口的兩名羅家家僕幫着將高展扶起。

    因着高展的身份,加之他此刻爛醉如泥,實在不宜再惹人側目,羅風鳴便領着大家走側邊小樓梯下去,再從聆音樓後院繞出來。

    出了聆音樓,兩名家僕費半天勁將醉到無力的高展扶進馬車裏躺了。

    哪知高展發現羅家姐弟沒跟着上車,竟掙扎着從門簾縫裏探出腦袋來:“羅羅微微。”

    “是羅翠微。”羅翠微笑哼一聲,隨口糾正。

    “哦,小微微,”高展眯着眼笑得賴皮兮兮如頑童,口齒含混,“你那惹是生非,又、又不落人把柄的法子也、也教教我,好不好”

    羅翠微心道,醉成這鬼樣子,跟你說得着什麼呀口中卻笑着胡說八道,“這是羅家祖傳祕技,不便向外透露,還請見諒。”

    高展虛着眼睛歪頭想了想,醉臉上綻出一抹略顯天真的笑:“那,我、我可以可以,入贅。”

    一旁的羅風鳴沒憋住,低頭悶笑出聲。

    滾你的吧,個死醉鬼蘿蔔丁點大的小孩裝什麼風流公子。羅翠微翻着小白眼,膽大包天地伸出食指,戳着高展的額頭將他的臉推回馬車裏去。

    “將人送回賀國公府。別多話,不管賀國公府的人問什麼,你們都說不清楚就是了。”對車伕和兩名家僕交代完後,羅翠微便帶着羅風鳴舉步回家了。

    羅風鳴邊走便覷着羅翠微的尷尬臉色,帶着三分試探地勸道:“無妨的,他醉成那樣,估計明日醒來就不記得你方纔的英姿了。”

    “也是,”羅翠微無奈笑笑,拿出巾子順手替他擦拭衣襟上未乾的酒漬,“他醒來若是還記得,對咱們家的印象可能會不太好,你想要與他深交,只怕是難。”

    賀國公府小公子高展的新朋友羅風鳴,有個姐姐悍如市井潑婦、渾似地痞流氓真是個催人淚下的故事。

    人與人之間果然不能強求,隨緣吧。

    “姐,你別往自己頭上攬,這事不怪你”羅風鳴見她有些低落,忙訥訥寬慰。

    羅翠微沒好氣地瞥他一眼,氣哼哼地強掩尷尬,粉腮都鼓圓了:“當然不怪我”

    “上回我同你說過,有個朋友家是當壚賣酒的,就在南惠坊的東二巷裏,”羅風鳴一邊邁開步子,一邊詳細解釋着今日之事的來龍去脈,“高展常到她家買酒喝,我就時不時也來晃晃。”

    今日不是他頭一回與高展遇上了,兩個年紀差不多的兒郎,接連在此“偶遇”幾回,隨口搭上幾句話也算順理成章。

    之後他們一道從東二巷出來,卻正好碰見張文平正借酒撒瘋,在巷口調戲一個拎了小籃賣果子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瞧着比羅翠貞還小些呢,讓他嚇得縮牆角里哭得直抽氣,連句整話都說不出,把我和高展都氣壞了”羅風鳴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忍不住又怒到滿眼發紅。

    “姐,不是我說,你若是在場,肯定也忍不住想打死他”

    “我就知道,他肯定沒做人事纔會捱了你的打。”羅翠微正替他擦着衣襟上的酒漬,聞聽此言不禁將巾子捏得發皺。

    頓了片刻,見姐姐確無責怪自己打人的意思,羅風鳴立刻笑得眉眼彎彎,“我姐就是這樣好,對錯分明”

    “去去去,出息,”羅翠微將捏皺的巾子拍在他胸前,“你和高展都動手了”

    羅風鳴性子偏文弱,那高展瞧着也不像是個能打的,即便這兩人都動了手,羅翠微也不信張文平能被傷得多重。

    她心中忍不住咬牙啐道,白白便宜那人渣,打輕了。

    羅風鳴乖乖接過巾子,低頭繼續擦着衣襟上的酒漬,“嗯,都動手了。後來京兆府對我倆都判了罰銀,我就一併交了。他說,怕事情傳回家要被他公父家法伺候,就叫着我一同上聆音樓先喝些酒壯膽”

    “你倒會替自己找補。若你當真只是陪他,爲何不敢讓你的隨侍往家裏帶個話,只是趕他先回去”羅翠微橫他個白眼,心知肚明地“呿”了一聲。

    這小混蛋羅風鳴,還特意交代了那隨侍,不許告訴家裏他躲在聆音樓呢

    “人家高展是公府的小公子,當街打人被抓有失賀國公府家門體面,這對他自然不是小事。可你跟着瞎躲什麼”

    羅家雖號稱京中首富,可說穿了也不過就是經商之家,富而不貴,與三教九流的往來都不算少,哪有公府侯門那樣大的體面講究

    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不過是家中子弟打架鬥毆被京兆府抓了個正着,這種事便是傳個滿城風雨,最多被人當笑話在背後講上幾天也就過了,落不了羅家多大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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