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風鳴慚愧地撓了撓頭:“我這不是想着二姨她肯定會上家裏鬧嘛,一時膽怯,就跟着躲了往後絕對不再躲”

    “原是張文平不做人事,打了他也是你佔理,”羅翠微食指在他腦袋上重重一點,“若先裝模作樣向二姨道個歉,再大大方方將事情說開,她再護短也沒臉翻天。倒是你這一躲,多心虛似的,可算給她遞了梯子好上房揭瓦了。”

    羅風鳴受教,頻頻點頭,越想越覺得長姐說得對。他並不是個張狂性子,今日的衝動之舉還是長這麼大頭一遭,當下忍不住就慌了。

    若他能早想明白這一層,今日這事也不至於鬧出這樣大

    動靜。

    兩姐弟並肩在冬日的暮色中徐步歸家,初上的華燈將兩條身影扯得又細又長。

    羅翠微正色望着前路,緩聲輕喚,“羅風鳴。”

    羅風鳴一個激靈,腰背挺得筆直,轉頭看向她。

    “你今日雖事前衝動魯莽,事後又沒有及時擔當善後,”她並未回視,邊走邊揚起了笑,“可你路見不平能仗義出手,這很好,沒錯的。”

    羅風鳴怔在原地,眼中浮起淡淡水光。

    片刻後,他笑着又追上她的腳步,邀功似地將臉往她眼前湊:“那你還是我姐不還有我這種破弟弟不”

    “列祖列宗在上,”羅翠微笑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臉,“我羅翠微的弟弟,那可一點都不破。”

    姐弟倆回到家中時,天色已暗,之前去張家登門致謝的夏侯綾都回來了。

    待羅風鳴好生沐浴梳洗一番,喫過晚飯,三人便在羅翠微院中的書房裏就着熱乎乎的甜湯談話。

    夏侯綾抿了抿脣,笑道:“我去的時候,張家表少爺就躺在那裏哼哼唧唧的,我聽着那嗓子分明中氣十足,看樣子風鳴少爺下手還是輕了。”

    方纔喫飯時,她已聽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對張文平是半點也不同情。

    羅風鳴舉着小銀匙在甜湯碗裏攪了半晌,擡眼看了看長姐,又看看夏侯綾,尷尬地清清嗓子,“若不,明日我再去張家一趟”

    他自己惹出的事,卻連累無辜的夏侯綾登門去賠笑臉,他這會兒想想也覺得自己早前確實失了擔當。

    羅翠微小口喝着甜湯,對他這想法嗤之以鼻,“阿綾既去了,就算是我親自去過,你又再去做什麼張文平人渣一個,還不配咱們家給他那麼大臉。”

    夏侯綾也道:“翠微今日不過是體諒卓家二姨爲母之心,也免得夫人在孃家人面前爲難。我去賠個笑臉聽幾句抱怨,是給卓家二姨面子,可沒認咱們家在張文平面前有什麼錯。”

    不得不說,夏侯綾確實是很瞭解羅翠微心思的人。

    羅風鳴茅塞頓開,高高興興地端起湯碗喝了一大口,拿手背抹抹嘴,又問:“姐,那你快說說,怎麼再不落把柄的教訓他花錢找人偷偷打他一頓”

    “一頓”羅翠微哼哼笑,“我找人連着打他三個月不打死不打殘,偏就是追着打。只要他敢露頭,不打通他任督二脈不算完。”

    她本就是個護短的性子,再加上這事若追根溯源,羅風鳴是沒錯的。

    今日既被京兆府抓去罰了,又礙着情面向卓家二姨服了軟,算羅家吃了個小小悶虧,若不找補些回來白受下這口氣,她就不是羅翠微了。

    羅風鳴哈哈笑得直拍桌:“這話說得,怎麼跟個小地痞似的你上哪兒找打.手去”

    若是用羅家自己的人,那不還是有把柄麼

    “也是,必須是信得過又靠得住的人,下手要有輕重,若被京兆府抓住,也不會將咱家抖出來的那種,”羅翠微有些苦惱地抿了抿脣,放下甜湯單手托腮,“好在這事也不急在一時。你白天才和他槓上,若後腳就有人找他麻煩,任誰都想得到是怎麼回事。”

    三人合計半晌,一時也沒想到最恰當的打手人選,便只能先將這事擱一擱。

    各自回房歇息之前,夏侯綾細心地提醒道:“翠微,你明日不是要帶司廚去昭王府嗎跟廚院都交代了”

    羅翠微懊惱一拍腦門,趕忙轉往廚院去。

    張文平那渣渣算什麼眼下羅家的頭等大事,是攀好昭王府的交情纔對。

    翌日直到過午,羅家的七寶瓔珞暖轎都沒有出現在昭王府門口。

    在後殿小校場練武的熊孝義神思不屬,見縫插針地往府門口跑了十幾趟,每一次都是失望地耷拉着大熊腦袋悻悻而返。

    他頻頻來回穿梭的動靜惹得雲烈也無端跟着心浮氣躁,在他又一次蔫頭耷腦地站回兵器架旁時,忍不住將手中的擦汗巾子砸到他喪氣的臉上。

    “你很閒”雲烈冷眼瞥他。

    熊孝義揭下頭上的巾子扔給旁邊的侍者,訕訕道:“我餓。”

    雲烈淡淡輕嘲:“午膳時有個人可是吃了整整半桶子飯的。”

    “肉太少”熊孝義黝黑的臉龐上寫滿了難過與失落,接着就怒氣衝衝地從兵器架上拎出一根長棍,“這個羅翠微,太不講信用了虧我還以爲她是個好人”

    雲烈也取來長棍擺出迎戰的架勢,濃長的睫毛輕垂,脣角勾起一絲看不出喜樂的笑:“她不過就隨口說說,誰叫你要當真活該。”

    像他多明智,根本沒有當真,也就完全沒有失望,哼哼。

    沒喫飽肉的熊孝義與“完全沒有失望”的雲烈沒再廢話,乾脆利落地開打。

    小校場上的一衆陪練侍衛都覺得,殿下與熊參將今日的對戰格外盡力。

    原本點到即止的對練逐漸打出了金花四濺之感,使旁觀的侍衛兒郎們忍不住也跟着熱血沸騰起來。

    “熊參將我兩個銅子兒押熊參將贏”

    “呸看殿下那沉穩中帶着凌厲、守勢中不乏刁鑽的架勢我五個銅子兒押殿下”

    衆人一面緊張地關注着場中對戰的形勢,一面開起無傷大雅的助興賭局來,場面愈發熱鬧了。

    大概因爲熊孝義身形較雲烈壯些,打法大開大合更顯得氣勢雄渾,看好他的人顯然多些。

    開賭局的那名侍衛是雲烈的忠實擁躉,見情形快要一邊倒,頓時氣惱地補了個新規矩:“若是殿下贏了,那你們這些押熊參將的人,須得再拿出同樣多的錢單獨送給殿下”

    這條新規矩與以往不同,衆人紛紛傻眼:“爲啥”

    “爲了讓你們反省自己瞎了眼”開賭局的那侍衛大手一揮,拍板定案。

    衆人想了想,又看了看場上的局面,便七嘴八舌地點頭認下了這規矩。

    這時,熱鬧的人羣中冒出一道嬌嬌帶笑的軟嗓:“那我五十金,押熊參將贏。喏,這是銀票。”

    拋開各自財力不說,昭王府小校場的這種賭局不過圖個熱鬧助興,從來沒出現過這麼大的賭注。

    當那輕飄飄的銀票被放到開賭局的侍衛手中,他忽然覺得自己可能中午沒喫飽,手上竟沒什麼力氣。

    小校場正中的雲烈與熊孝義雖一直在激烈對打,可兩人都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警醒之人,對場邊的動靜自然也不是不聞不問的。

    對羅翠微的到來,雲烈是滿場頭一個察覺的。

    當下他也不知怎就心中一鬆,脣角莫名飛起,就連閃神間險些捱了熊孝義一棍也沒覺得氣惱。

    可當他隱約從七嘴八舌的押注聲裏聽清楚她說了什麼,脣角才揚起的笑頓時凝固。

    古銅色的俊朗面龐漸漸發黑。

    越來越黑。

    下手也越來越黑。

    這個羅翠微,不但居心叵測、奸猾狡詐,還眼瞎心盲

    受死吧,熊孝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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