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羅翠微看起來與以往全然不同。

    才被淚水浸潤過的雙眸瀲灩瑩瑩,羞惱透紅的粉頰似胭脂暖豔,雖正在瞪着人,卻一點氣勢都沒有,倒像晨曦之下盛放的嬌花,上有殘留的夜露凝珠盈盈欲滴。

    “你別總這麼瞪着我啊。”雲烈扭頭面向車簾,弱弱出言。

    他實在很擔心,她若是繼續用這副模樣瞪他,那些“霽月光風”的畫面,大概就會不受控地從他腦子裏蹦出來,當場成爲現實

    停止,不能再繼續想下去了,要做一個正直的好兒郎。

    羅翠微紅着臉翻了個白眼,輕輕吸了吸鼻子,倒也沒心思當真與他計較什麼,只小聲嘀咕,“信了你霽月光風的鬼話這也就是你,若換了旁人,我早就一巴掌甩過去了。”

    畢竟她接近他的初衷絕稱不上厚道純良,即便她今日在臨門一腳時懸崖勒馬,他對此根本毫不知情,可她終究心中有愧,此刻在他面前本就心虛自責,哪還有臉盛氣凌人計較他腦子裏小小的唐突。

    可她這話落在雲烈耳朵裏,卻又是另一番解讀了。

    她這分明是猜到他腦子裏都在“霽月光風”些什麼,雖羞惱卻又不捨得與他計較。

    她還說“這也就是你了”

    換了旁人敢在她面前滿腦子“霽月光風”,那是要挨巴掌的

    她果然對他是吧

    滿心裏偷着美滋滋了好一會兒,雲烈忍不住又轉回來看着她。

    見她低垂着眼簾怔怔的,不知在想什麼,也不再出聲,便將長腿略伸出去些,拿腳尖碰碰她的。

    “你方纔爲什麼哭”

    先前乍見她掉眼淚,他慌亂之下也沒來得及過腦子,此刻定下心來想想就覺得其中必有蹊蹺。

    以她平日裏的行事做派來說,明明是個爽利嬌辣又大方的姑娘,怎麼可能因爲被搶了一塊甜糕就掉眼淚

    羅翠微哽了哽,勉強扯出個笑臉:“不好喫。”

    “你壓根兒就還沒喫着。”雲烈眉頭蹙緊,對她這明顯敷衍的託詞毫不買賬。

    沉默良久後,羅翠微才盯着自己的腳尖,輕聲開口,“明日我家中會有許多事要忙,就不到王府來打擾了。”

    若沒有他先前天外飛來那一筆打岔,這話原本也是要說的。

    方纔那瞬間,她本想索性向他坦白了自己最初的打算,或許能得到他的理解與寬宥,她也就少些自責自厭。

    可她到底開不了口。

    她終究還是不夠勇敢,不能在發覺自己險些行差踏錯的第一時間,及時坦蕩地承認自己曾有過那樣卑鄙的念頭。

    還是趁着新年將近,先好生在家反思自省,攢足勇氣,想好怎樣向他坦誠自首之後,再去面對他吧。

    也順便想想放棄走臨川這條路之後,來年開春該如何彌補羅家在北線商路註定會有的損失。

    各地掌櫃還在等她通知開春後是否備貨呢。

    哎,真是一團亂麻。

    雲烈嚴肅地板起了臉:“方纔我一時恍神,無心失言唐突了一句,你就氣得要斷絕來往了”

    她調戲他那麼多回他都沒有計較,她就不能講點公平公道、禮尚往來

    “啊”羅翠微茫然地看他好半晌,這才明白他想岔了,趕緊解釋,“殿下誤會了,真的是因爲過年事多,不好再成日往外跑,家中父母要責怪的。”

    雲烈眉頭皺成了小山。

    這都氣得又叫回“殿下”了,他再不做點什麼就顯得太沒擔當了。

    “是我不對,”他傾身過去,堅定地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舉到自己臉頰邊,“你要打便打吧。”

    羅翠微被逗笑:“你這個人”

    “我這個人,很識時務的。”雲烈這話接得流暢又坦蕩。

    “真羨慕你這麼敢作敢當,”羅翠微沒好氣地笑睨他一記,收回自己的手,輕聲道,“我真的沒慪氣。”

    雲烈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確認她當真沒有耿耿於懷的跡象,這才稍稍放了心。

    也是這下他纔想起,自己接了黃家的拜帖,還讓人家明日到昭王府一敘這事若被羅翠微撞見了,弄不好才真要慪到斷絕往來。

    於是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四下飄忽:“也好,正巧明日我也有事要忙。”

    黃昏時分,羅翠微回到家中後,立刻將羅風鳴與夏侯綾都叫到書房,對他們說了今日的種種。

    “先前我是被黃家逼急了,纔想出這鋌而走險的昏招。”羅翠微雙肘支在書桌上,滿面痛苦地抱頭。

    夏侯綾見她這麼難過,於心不忍地寬慰道,“這也不全是你的責任,大家都急慌了,全指着你一個人拿主意,即便你這主意欠妥當,那也強過我們什麼法子都想不出來。反正咱們是跟着你同進退的,若是有錯,那也是大家一同錯的。”

    “姐,不怕的,本來咱們也沒天真到以爲昭王殿下一定會答應,”羅風鳴也道,“既這話沒說出口,那咱們對昭王府那頭就當什麼事也沒有,再想想別的法子吧。”

    反正最慘的結果,無非就是羅家自明年起徹底退出北線商路。

    之前羅翠微與羅風鳴曾盤算過,若雲烈最終不同意借道臨川,松原又被黃家卡着過不去,那就只能先放棄北線,避開黃家的鋒芒,嘗試去開闢

    新的商路。

    當然,新的商路不可能一蹴而就,快則一兩年,慢則三五年。這期間只要不出大錯,以羅家的積蓄還撐得住。

    不過,只怕從“京中首富”跌至中等商家,是不可避免的了。

    “這是我的責任,明日我去宗祠跪地請罪。”羅翠微使勁揉了揉自己的頭髮。

    父親交到她與羅風鳴手上的京西羅家,這才三四年,“首富”之位就岌岌可危,她實在是個平庸到愧對列祖列宗的傢伙。

    “羅家列祖列宗還真是不得安生,三不五時就要聽你們借自省的名義倒苦水,”夏侯綾笑着建議,“要我看,你還不若去主院請教一下家主老爺。”

    羅淮能從父輩手上接過並扛起“京中首富”的聲勢,眼界之開闊高遠,自不是一雙還顯稚嫩的兒女能比的。

    只不過他這幾年養傷,羅翠微與羅風鳴也不忍他再多費心神,許多事就兩姐弟自己磕磕絆絆地扛着,不願在他面前去提。

    可夏侯綾卻始終深信,即便羅淮已數年不出主院、不看賬本,也依然是那個有法子絕地逢生的羅家家主。

    羅翠微擡頭看看夏侯綾,又與羅風鳴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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