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黑如曜的眸心裏隱隱閃着安撫的淺笑,似是在說

    別擔心,我會守好你的嫁妝。

    第三局陣勢一擺開,衆人就心照不宣地無聲笑開。

    先前還有一些人在旁打混玩鬧,並未認真觀戰,此刻卻全都不約而同地往場邊圍欄處擠去。

    不過小小一局馬球賽,竟一氣兒下場了四位殿下,如此隆重的場面當真是千載難逢。

    雲烈與雲沛着黑衫,雲汐與雲煥着紅衫,涇渭分明,執杖相向。

    兩位領軍的殿下,與兩位協理政務的殿下,端坐馬背時氣勢卻頗有點勢均力敵的意思。

    畢竟雲烈久在臨川,以往就算偶爾回京,也不大愛在外與人走動;許多人雖也隱約聽聞過他在西北邊境上的赫赫威名,卻因從未親眼見過任何蛛絲馬跡,就不免有些“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揣測。

    此時近午春陽通透的光芒灑在雲烈淺銅色的面龐上,無端浸潤出一種別樣的英華。

    他的身形並不像熊孝義那般壯碩,卻比熊孝義高出小半頭,端坐在馬背的身板挺直如參天白樺,很是打眼。

    他的面龐迎着光,五官被那金燦燦、融融亮的金暉細細勾勒一遍,倍顯深邃,透出一股子狂肆、剛猛的俊毅。

    許是方纔換衫時沒;留神,此刻有一縷稍顯細碎的發

    自他額邊散落下來,略略遮住泰半左眼。

    劍眉微揚,星眸流光,意氣風揚,豪情崢嶸,似少年郎。

    羅翠微遠遠望着他,心下一顫,脣角彎彎成甜月牙。

    她覺得,自己可能要完。

    一上了馬,雲烈整個人的氣勢又完全不同了。

    那是林間猛虎獵食時的模樣,足夠凜冽,足夠耐心,足夠狠戾。

    遊刃有餘地策馬進退,指揮若定地調度隊友,揮杆時的從容與精準,一舉一動都鮮活、生動且勢不可擋。

    那柄長長的馬球杖在他手中,如一柄無堅不摧的戈矛,所到之處,敵方潰不成軍。

    那顆小小的馬球在他眼裏,似是萬軍之中的敵酋首級,任何試圖圍追堵截的決心與行爲,都無法攔阻他的攻勢。

    可細察之下,他又絕非全然冒進的。

    偶爾雲沛交換一個眼色,或以臨川軍慣用的鳥哨傳音向熊孝義發令,適時以球杖頂端輕擊鄭秋淇的馬。

    所有人都被他在合適的時機調動到合適的位置,原本一盤散沙的黑衫那隊,在最短時間內迅速形成了一種稍顯生疏、卻各在其位的聯動與配合。

    那是在沙場烽煙的血與火中淬鍊出的直覺與本能。

    進攻,撤退,掩護,回防,所有的細節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什麼叫指揮若定,什麼叫遊刃有餘。

    在春日近午的一場小小馬球賽上,在場所有人都有幸親眼見證了臨川軍主帥的風采。

    疾進時氣勢如虹,徐退時從容自若。

    馬背上黑衣獵獵的挺拔身影來去如風、銳不可當,與傳聞中那個“光憑中軍雲字旗,就能使北狄人望之膽喪的昭王雲烈”完全契合。

    傳言誠不欺我。

    將近十年,就是這樣一副錚錚鐵骨,帶着時常喫不飽穿不暖的臨川軍,成爲了西北境上攻不破的血肉城牆。

    這是大縉的英雄,一個因少言寡語、不懂彰顯自己的功績,卻默默以身做盾,護住身後千里繁華錦繡的,沉默的英雄。

    一個時常被人忽略的英雄。

    一個時常被人以爲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英雄。

    錚錚鐵骨,昭昭赤忱,西北境上的黃沙與寒月,都知道。

    儘管雲汐與雲煥已拼勁全力,可雲烈與雲沛照舊贏得跟玩兒似的。

    雲汐與雲煥深諳權術之道,在朝堂上諸多黑手,時常將雲烈、雲沛擠兌得無還手之力。

    可今日這一局馬球賽足以說明,若是真刀真槍,這倆在戰場上拼過命的人,手中的籌碼雖不多,卻足夠沉。

    隨着滿場歡呼與喝彩,判席上的恭王雲熾親手執起小黑旗,振臂一揮。

    掌聲雷動,歡聲喝彩,震得羅翠微耳朵都快聾了,心下砰砰跳得厲害。

    馬背上的雲烈回眸衝她揚了揚脣,額角散落着零碎的汗溼碎髮,襯得他星眸中神采飛揚,墨黑如曜。

    那一刻,羅翠微覺得,滿場再找不出比他更好看的兒郎了。

    羅翠微回到先前的錦棚內,自紅泥小爐上拎起小茶壺,將桌上的兩個茶杯都斟滿。

    她先用手背貼了貼杯子外壁,覺得有些燙,便又趕忙拿手扇了扇熱氣。

    也不知怎的,她竟有些緊張,喉嚨發緊發乾,就順手端起一杯熱茶先淺啜一口。

    雲烈回到錦棚中時,羅翠微正站在桌旁,聽到動靜便回身笑盈盈朝他望去。

    他像是剛剛沐浴過似的,熱滾滾的汗順着黑髮絲蜿蜒而下,描過他線條朗毅的側臉,使他看上去像在發光;

    連長長的眼睫上都是晶瑩的小汗珠,黑眸溼漉漉泛着淺淺水澤,像獵食歸來、剛剛纔收起利爪的小豹子,陽剛卻驕矜。

    真是好看得能要命啊。

    她的貝齒輕咬着帶笑的脣角,眼裏映着他一個人的倒影。

    雲烈滾燙的面上力持鎮定,胸腔裏那一顆心卻瞎蹦亂跳、沒完沒了。

    雖說早就知道她對他可此刻這副模樣

    咳,一團亂麻。

    見桌上擺着幾個茶杯,雲烈眸心輕湛,走過去顧自端起一杯就往嘴裏灌。

    “誒,那是”羅翠微攔阻不急,只能眼睜睜看着他一飲而盡。

    那杯是我喝過的。

    此刻錦棚內的氣氛有些曖昧,羅翠微沒敢再說話,只能紅着臉嗔惱地瞪着他。

    而云烈的臉也似乎比方纔更紅了。

    他將手中的空杯子放回原處時,拇指若有似無地拂過杯沿。

    那裏原本有半枚淺淺的口脂印痕,此刻卻什麼也沒有。

    只有甜白釉瓷閃着純潔而無辜的光澤。

    此情此景,羅翠微完全沒有勇氣直視,臉紅紅將頭瞥向一旁,假裝什麼也沒看見。

    她總覺得這個人是故意的。

    雲烈無聲笑揚了嘴角,拎了茶壺再度將那個杯子倒滿。

    沒錯,他就是故意的。

    錚錚鐵骨的男兒郎,怎麼能總是被個小姑娘調戲得面紅耳赤、心肝亂跳呢

    偶爾也要調戲回來纔是。

    畢竟,無論是什麼樣的交情,總需時時有來有往,才能長長久久。

    這道理,他懂的。

    嘿嘿。

    顯隆帝的近身隨侍杜福善來到錦棚外,恭謹帶笑:“陛下請昭王殿下過去說說話。”

    雲烈應下,先看了羅翠微一眼,這才轉身跟杜福善去了。

    顯隆帝今日觀戰很是盡興,此刻面上神采奕奕,似乎還沉浸在方纔的激烈氛圍中。

    “老五今日總算撒開手腳了,”顯隆帝開懷大笑,“很好,這就很有云氏子孫的風采了”

    簡單直白的一句誇獎讓雲烈微怔,心道又不是做給你看的,不懂你在瞎高興什麼。

    口中卻還是淡定又不失恭敬地謝了。

    “說吧,想要點什麼獎賞”

    一瞬間,雲烈腦中閃過許多念頭。

    他想要的東西很多,比如想要兵部別在找茬拖延糧餉;比如能對傷殘解甲的低階士兵多些撫卹,最好能每月給些錢糧補貼,讓他們在解甲歸鄉後不必爲溫飽發愁

    可他也知道,這些話不能說,說了也沒用,還會讓此刻高高坐在椅上的那老頭惱羞成怒,當場翻臉,後患無窮。

    既這些話不能說,雲烈轉念一想,那就爲羅家討一個少府下屬金翎皇商的身份吧。

    “請父皇”雲烈才說了這幾個字,腦中不知爲何突然嗡了一聲,如被什麼奇怪的東西附體,脫口而出,“爲兒臣提個親。”

    是提親,不是諭令賜婚。

    這份珍而重之的心意,讓顯隆帝一愣。

    “是哪家姑娘,這麼得你喜歡”片刻後,顯隆帝才哼哼笑問,略顯老態卻並不混沌的眼中有着促狹笑意。

    不像個皇帝,倒像是平凡人家的長輩調侃兒孫,明知故問的促狹。

    雲烈紅得像被潑了油漆,他實在不懂自己方纔會什麼會冒出那樣一句話來。

    稍頓片刻後,雲烈蹙緊眉擡起頭,腦中仍舊嗡嗡的,紅着一張正氣凜然的臉,嚴肅糾正道:“是她喜歡我。”

    顯隆帝揉了揉額角,狐疑地打量自家這兒子半晌。

    這老五,怕不是以爲他父皇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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