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生性淡泊不喜插手家中事,甚至與夫婿兒女一道在外另置宅子,可若家中當真遇到什麼場面需她挺身而出時,羅家人該有的膽氣還是不缺的。

    當着睿王殿下的面,直言不諱問天家要個禮數週全,這在旁人看來格外疏狂的行徑,到了羅碧波這裏倒像是理所當然。

    好在睿王早已得了顯隆帝的諭令,又有云烈再三請託,加之他自己本也不是個仗勢欺人的性子,便就好聲好氣地與羅碧波協商。

    見他們久久無法達成共識,在屏風後裝了半晌鵪鶉的羅翠微終於忍不住了,幾步賣出來將自家小姑姑請過來兩步。

    “反正這事註定亂套,今日就算納彩議親與納徵下聘一併都過完禮數了;至於問名換庚帖、納吉問卜這種事,就放到明日去。”

    沒見過誰家姑娘痛快成這樣的,睿王一時沒繃住,竟笑出了聲。

    羅翠微在心中使勁瞪了他一

    眼,面上倒還是笑得鎮定:“事急從權嘛。”

    於是就這樣定下來了。

    京中的消息一向傳得很快,“睿王代陛下親臨羅家,替昭王殿下向羅家長女提親”這種轟動的消息,自然傳得更快。

    隔日就已街知巷聞,引發熱議。

    平民之家不知箇中內情的,只道羅翠微是決意攀附昭王府這棵大樹,才上趕着退讓至此,果然商人本性云云。

    而宗親貴胄、世家重臣這一邊,大家多多少少聽到了些臨川那頭的風聲,自能明白雲烈爲何倉促提親,同時也更加震撼於羅翠微敢如此痛快應承。

    如此義無反顧,需要多大的勇氣與膽魄

    只怕天下間沒幾個姑娘敢做同樣的決斷。

    在這些人的口口相傳之下,羅翠微的聲望莫名被推上了一個出人意料的高度。

    親歷此事的睿王對此最爲感慨,在與賀國公閒談此事時,欽佩又欣羨地嘆了一句“娶妻當娶羅翠微”。

    哪知竟就被多嘴的好事者傳了出去。

    一時間,許多名門公子、宗親貴胄,都對“羅翠微”這個姑娘充滿了好奇。

    不過,羅翠微本人忙得像顆陀螺似的,根本不知自己在一夜之間就成了京中熱議的人物。

    三月初一,雲烈與羅翠微一道前往宗正寺遞了婚書之後,帶着萬般歉疚的心情又要去奔忙了。

    此情此景,若是換個旁人,怕是要當場撕了婚書掉頭走人的。

    好在羅翠微說到做到,當真半點沒與他爲難,反催他安心去忙,剩下的事自己會處置妥當。

    三月初二,按太常寺擇定的吉時,羅翠微進了昭王府。

    沒有大婚之禮,沒有正婚禮宴,甚至沒有她“新婚”的夫婿相迎。

    老總管陳安真是又欣慰又心虛,生怕羅翠微受不了這委屈,當場就打道回府了。

    然而羅翠微根本沒這閒工夫傷懷自憐。

    她腳才一踏進昭王府的大門,便即刻火急火燎對陳安道:“陳叔,抱歉啊,我今日沒空同您敘話了,若沒有急事咱們就過幾日慢慢聊,我這會兒需要一間書房。”

    老人家被她這架勢鬧得腦門子一懵,半晌回不過神來。

    羅翠微見狀,以爲老總管有所爲難,便趕忙又道:“隨便給間寢房也行,有個小桌就行我忙死了,春獵出去半個月,這就攢了幾大箱子的賬本和商情,再不趕緊着處置,黃花菜都涼了。”

    前兩日都在忙着那些虛禮,今日暫時算告一段落,她可不就得十萬火急開始做事了麼。

    因雲烈也是忙得不可開交,自沒做太細緻的吩咐,老總管一時犯難,不知該將羅翠微安置在何處合適。

    雖婚書已遞交宗正寺,可畢竟大婚之禮未行,陛下對羅翠微也尚無冊封,此刻她是昭王雲烈的正牌夫人這沒錯,可她卻又還不是昭王妃

    她到底能不能住進主殿呢

    老人家恍兮惚兮地斟酌着,見羅翠微火急火燎直催促,索性就將她領到離主殿最近的一間偏院暫做安頓。

    羅翠微哪有心思計較是主殿還是偏殿,立刻對夏侯綾道:“趕緊的,讓他們把賬本、商情文本都給我擡進來擱這兒”

    “哦對了,你趕緊讓人回去跟羅風鳴說一聲,方纔我在路上翻了翻東南那頭傳回來的信,裏頭提了一句,說冬日裏紅雲谷寒潮異常,”羅翠微一拍腦門,急急又道,“這樣的話,那邊的小金棗今年收成指定不好,所謂物以稀爲貴,價格肯定要漲;若是較去年漲了超過一成,就叫他別囤小金棗,改囤別的貨。”

    夏侯綾一邊招呼着跟來的羅家家丁,將那幾大箱子賬冊、商情文本全擡進那偏院的書房,一邊耳聽八方地應着羅翠微的吩咐。

    也是個焦頭爛額。

    老總管陳安半句話也說不上,於是只好懵懵地退出來,交代了兩名侍女照應着些,便退出了偏院未再打擾。

    每年開春都是羅翠微最忙的時候。

    先前她隨聖駕去泉山待了半個月,羅風鳴雖盡力處理,羅淮也幫襯不少,但到底一個經驗尚淺,一個又有傷在身不宜操勞過度,最終就給她留了這麼大個攤子。

    這一整日,飯是沒正經喫過的,還是午後老總管親自送來了一些茶和點心,她勉強吃了兩口以示尊敬,又顧自忙了起來。

    入夜後,她讓忙了一天的夏侯綾先去休息,自己卻是半點沒停。

    亥時,偏院的書房已點了燈,羅翠微聚精會神地翻閱着一沓商情,時不時提筆寫幾句批註。

    雲烈小心地推開門扉,就見她隨意攏着金紅錦袍,在燈下案頭垂首執筆。

    明麗的面龐掩映在燈火搖曳的光影,專注的目光片刻不離桌上的那些字紙與冊子。

    他心中又暖又軟。

    這傻姑娘,到底喜歡他什麼啊

    旋即又生出些委屈與不甘。

    真想變成一本賬冊,就可以時時被她捧在手裏了。

    雲烈忍着胸中翻滾的熱甜,咬着發酸的牙根,放輕了腳步,慢慢走到她身側。

    羅翠微終於被驚動,背脊一凜,自賬冊中擡起頭來。

    偏過臉一看是雲烈,這纔沒好氣地順手拍了他一下,嗔笑着擱下了手中的筆。

    “嚇死我了,走路沒聲音,我還以爲是什麼歹人。你的事都忙完了嗎”

    雲烈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倒不輕不重地捏了她的下巴,故作兇惡:“說,要錢還是要命”

    他就是個歹人。

    一個連新婚妻子進門都不能親迎的歹人。

    “這個”羅翠微仰着臉看着他,很配合地想了想,笑吟吟地逗他,“我還是要錢吧。”

    雲烈哼了一聲,鳩佔鵲巢地將她抱起來,自己坐到了椅子上,將她安置在懷中。

    羅翠微被迫側身坐在他的腿上,雙臂環了他的脖頸,纔要說什麼,卻又急急頓住,兩眼茫然望着雲烈遞過來的半枚紫綬金印。

    見她發愣,雲烈一手攬緊她的腰,將那半枚紫綬金印遞進她的手裏,“我的錢。都給你。”

    這紫綬金印是昭王殿下的印鑑。

    有這半枚印,昭王府名下私產全都可以任意調度。

    窮得叮噹響的人,今日好不容易手中闊綽了,卻只想着回來上繳給新婚的妻子。

    他真是個非常自覺的夫婿啊。

    “你哪來”羅翠微疑惑的聲音纔出,脣上就被啄了一下。

    她急忙往後仰了仰,嬌聲笑斥,“做什麼突然”

    這人,什麼也不說清楚,怎麼上來就親

    被她的笑靨迷了眼,雲烈擡掌抵住她的後腦勺,不給她閃躲的機會,將她腦袋慢慢壓低。

    直到她脖頸低垂,在他略擡頭就能攫住那含笑紅脣的距離。

    “我的錢給你,”他的薄脣印上了那紅脣的一半,於輕吮輾轉間,沉嗓微喑,“我的命也給你。”

    她什麼都不問他要,他卻什麼都想給她。

    真是糟糕,她這麼輕易就俘獲了他的心,將來會不會就沒那麼珍惜他了

    哎,這些又甜蜜又忐忑的心思實在亂七八糟,根本不符合昭王殿下鐵骨錚錚的形象。

    真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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