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燭明光, 溫柔搖曳着相擁而坐的一雙人影。

    羅翠微緊緊圈住雲烈的脖頸,將下巴輕輕擱在他的肩頭, 紅脣瀲灩, 雙眸怔忪帶笑。

    這傢伙,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故意,時不時脫口而出的隻言片語,總能猝不及防甜她一臉。

    “你的錢, 我收了;至於你的命,就先借給你去臨川,記得早些連本帶利給我還回來就是。”

    說話間,她的下巴頦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杵着雲烈的右肩,似染了硃砂紅的秀氣耳廓輕掃過他的腮邊。

    雲烈周身顫了顫, 乍起一股波及全身的熱燙,雙臂在無意間緊了緊。

    察覺到這異樣, 羅翠微忙在他懷裏坐直了身, 面紅紅、眼燦燦地笑望着他, 另起了話頭, “你哪來的錢”

    說着,還將手中那半枚金印舉到他面前搖了搖。

    “我堂堂一個殿下,有錢很奇怪嗎”雲烈勾脣笑笑, 掩落密長的雙睫, 遮去滿眼百轉千回的心事, “兵部補齊了之前拖欠臨川軍的冬季糧餉。”

    因兵部有人作梗, 這些年來臨川軍幾乎從未準時接到過每季應得的糧餉。

    最初遭遇這種事時, 雲烈纔開始領軍,對朝中那些暗流涌動的溝壑門道也沒什麼經驗,當即憤而上書,彈劾兵部失職。

    可兵部既敢這麼做,背後自是有人撐腰,也早有謀劃與後手。

    就在雲烈彈劾兵部的奏摺遞到顯隆帝面前的當日,兵部向臨川軍補發糧餉的車隊也啓程出京了。

    顯隆帝閱過奏摺後召見兵部尚書,得到他們早已準備好的那番冠冕堂皇、無懈可擊的說辭,又聽聞補發的糧餉已出京往臨川去了,當場便在雲烈的奏摺上硃批訓誡,要他多多體恤、包容朝中各部一時的難處,勿輕易上折彈劾,損了皇家氣度。

    初出茅廬的雲烈喫下這悶虧後,自是長了教訓,之後再逢糧餉被延遲,他便儘量從自己昭王府的賬面上抽調錢糧應急。

    長年累月的拆東牆補西牆,毫無意外地使昭王府的財政陷入混亂,導致他堂堂一個已開府的殿下,時不時就要體會一把窮到捉襟見肘的滋味。

    “也就是說,兵部雖會延遲發放糧餉,可最終還是會如數補發”羅翠微懶懶又將頭靠回他的肩上,有些疑惑。

    “嗯,怎麼了”雲烈點點頭,漫聲應道。

    說話間心神漸松,羅翠微無聲隱了個呵欠,眼皮有些發沉,嗓音也跟着含糊起來,“既最後會如數補發,你之前墊付的錢不就能收回來了嗎”

    “哦,通常上一季的糧餉補來時,下一季的糧餉又欠着了,”雲烈不以爲意地笑了笑,“天長日久下來,昭王府的賬和臨川軍的賬就攪和得扯不清,我有時也懶得再算,就隨它去了。”

    “難怪”羅翠微閉目喃喃。

    堂堂一個昭王府,窮得幾乎要一貧如洗,竟是因爲昭王殿下懶得算細賬。

    這對羅翠微來說實在是太荒唐了。

    要知道,在羅家,即便是血脈親人之間,哪怕只是一個銅子兒的賬目,若事先說好是墊付,那就一定要算清,沒有稀裏糊塗就抹掉的道理。

    睡意昏沉間,她心中思忖着,待忙完羅家的事之後,或許該想法子捋一捋昭王府和臨川軍之間的賬目

    “陳叔說你整日都沒喫東西,我叫人給你熬了粥。”

    半晌沒聽到迴應,雲烈扭頭一瞥,才發現懷中人竟非常不見外地

    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雲烈瞪着那個靠在自己肩上昏昏睡去的人,以忿忿的眼神表達了強烈的譴責與不滿。

    卻到底沒捨得擾她。

    將人抱回主殿寢房、輕手輕腳地安置在榻上後,雲烈叫人打來熱水,親自爲半夢半醒的羅翠微淨了面,又任勞任怨地哄着,替她除下外袍。

    待他去洗漱好再回來時,羅翠微已徹底沉睡到不知幾重天外了。

    雲烈滿臉沒好氣地上了榻,小心翼翼地將她圈進自己懷裏,無聲撇了撇嘴。

    他當然知道,這幾日諸事倉促,羅翠微整個人忙得像個停不下來的陀螺,根本就疲憊至極,不可能會像個尋常的新嫁娘那般緊張、羞澀;但在入府的第一夜,就新婚夫婿還沒來得及做什麼“不可描述之事”前就睡沉了實在略顯過分。

    可他又能怎麼辦呢

    當然是原諒她啊。

    許是有些認牀的緣故,睡到寅時,羅翠微迷迷糊糊醒了。

    慵慵懶懶地哼唧着側過身,枕邊一張俊朗肆意的側臉立時映入眼簾,驚得她周身僵了僵。

    還好牀頭燭臺上的紅燭未滅,不然她怕是真要嚇出個好歹來。

    早已醒來的雲烈以眼角餘光淡淡睨她一眼,無言不動如山。

    隨着昨夜睡着之前的記憶悉數回籠,羅翠微殘困全消,代之以心虛的歉意。

    過府頭一夜就與自己的新婚夫婿結下個大梁子,這當真是她始料未及的。

    “對不住,我就是太累了。”她輕咬着下脣,滿目討好地覷着他的側臉,擡

    手戳了戳他的手臂。

    雲烈哼了一聲,“別動手動腳地惹我。”

    那受盡委屈卻又隱忍不發的模樣,惹得羅翠微忍不出悶笑出聲。

    被她的笑聲惹惱,雲烈兇巴巴地瞪了她一眼。

    “好好好好,不惹你。”羅翠微忙斂了笑,往牀榻內縮了縮,拉開與他的距離,認錯態度極其端正。

    見雲烈又垂眸瞪向兩人之間的空隙,羅翠微惴惴地覷着他,“這樣還惹着你呢那,要不,我換一間房”

    說着就當真要坐起來。

    雲烈展臂將她壓下,一把抱進懷裏,咬牙認命:“睡你的大頭覺。”

    “我頭不大喂”

    羅翠微原本在他懷裏偷笑犟嘴,腰間卻突然被他掐了一下,立刻慫眉搭眼地僵住,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見她終於老實了,雲烈這才滿意地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沒要做什麼,好好睡你的。”

    雖說沒有親眼瞧見,可光是聽陳總管說昨日她忙到連飯都沒有正經喫一頓,再瞧見她那極大箱子的賬本,雲烈就能明白她的不易。

    新婚之夜被她就這麼堂而皇之的睡過去,他當然很慪,可也不會真的怪她。

    比起她爲他受的種種委屈,這根本不算事。

    羅翠微再度醒來時,天光已大亮。

    見枕畔已無人,她坐起身來,有些懊惱又有些慶幸地薅着自己的發頂,緩了緩神後,才下榻去更衣梳洗。

    候在外間的侍女聽得她的動靜,立刻捧了一疊衣衫繞過屏風進來,恭敬地詢問她今日想穿哪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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