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陳總管上了年紀, 可老人家畢竟是從內城出來的人, 真要耍起這種檯面下的小花樣來,那也是得心應手的。

    他非常準確地領會到了羅翠微的意圖,正裝衣冠,無比隆重地自昭王府帶了一隊二十人的侍衛,陣勢浩蕩卻又不失磨蹭地往少府去了。

    雲煥是一大早到的昭王府, 待他走後陳總管拾掇安排好一切再出門, 就已過正巳時了。

    恰好是路上閒人多起來的時候。

    昭王府大總管帶了一隊侍衛出門,招搖穿城、聲勢浩大, 那架勢,就差沒敲鑼打鼓引人側目了, 自是不消片刻就惹來皇城司指揮使高瑜親自策馬前來相詢。

    “昭王府大總管無端帶整隊侍衛出了府門, 又被皇城司指揮使親自攔下問詢”, 這種場面當即惹得路人再挪不動腳步,紛紛緊張又好奇地遠遠豎起了耳朵。

    “今晨安王殿下親自替少府往咱們昭王府走了一趟,來說少府已着手籌備我家殿下與夫人大婚儀禮之事。想是安王殿下貴人事忙,匆匆幾句交代完正事就走;他這前腳一走啊, 老朽才瞧見這令牌竟落在門口了”

    陳總管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令牌給高瑜驗看, 滄桑的雙眼寫滿了惶恐、擔憂與無辜。

    “這令牌干係重大,老朽不敢胡亂處置, 又不知安王殿下離去後究竟是回自家府邸, 還是去別處忙了老朽膽子小, 不敢輕易將這樣緊要的令牌隨意交託給旁人, 怕若是落入宵小之手, 對安王殿下造成什麼隱患,老朽可擔當不起的。”

    高瑜緊了緊手中的繮繩,控好自己的坐騎,點了點頭,卻不置可否。

    “老朽左思右想,覺着還是趕緊將它送去少府,由少府轉呈回安王殿下手中,才最妥當,”陳總管趕忙將那令牌又恭敬地收好,接着道,“爲免半道上出了什麼茬子,老朽就冒失地帶了一隊侍衛來跟着。不曾想竟驚動了高將軍,實屬罪過,還請高將軍寬宥。”

    高瑜既是負責京城安防的皇城司指揮使,又是賀國公府二公子,自然也就是個人精。

    聽了陳總管這番話,他險些沒忍住笑。

    陳安這老滑頭本就是內城出來的人,又在昭王府理事這麼多年,會不知道輕重麼

    一個王府總管帶了齊齊整整二十人的侍衛踏出王府,侍衛還個個都是甲兵規整的

    這麼膽大包天的陣仗,根本就是擺明了想驚動皇城司,讓他來做個見證,表示這令牌未再經過第三人之手。

    如此想來,這事原本似乎是安王給昭王府挖了個坑,可昭王府的人非但不打算上套,還準備反手就將安王給推進這坑裏呢。

    有點意思。

    “陳總管所慮甚是,”端坐在馬背上的高瑜嚴肅地點點頭,“畢竟這令牌可隨意出入安王府,若出了岔子不慎落入歹人之手,後果不堪設想。”

    “多謝高將軍體諒。”陳總管執禮稱謝。

    陳總管那動靜着實不小,加之又有高瑜攔路相詢,這件事便很快就被傳開了。

    尋常人不懂門道的,只會覺得這少府真是荒唐,竟敢叫安王殿下幫忙跑路傳話,實在沒有體統。

    可那些離朝堂很近的公侯、勳貴之家,卻是毫不費力地猜出了這其中暗藏的小動作,私下暗笑雲煥這算自己挖坑埋自己,小河溝裏竟翻了船。

    不過跑腿傳個話的事,少府就酸是忙到所有人都累死了,也沒誰有那狗膽去指使安王殿下代勞。

    所以這事必定是雲煥主動攬去的。

    可就連在京中無孔不入的皇城司也沒在第一時間察覺安王進過昭王府,可見雲煥是特意掩了行蹤。

    那令牌可不經通傳隨意出入安王府,雲煥又不是活膩歪了,怎麼也不至於大意到遺落在外也毫無察覺吧

    此時雲烈不在京中,雲煥登門,自該是由羅翠微接待;雲煥藏頭露尾登門去將自家那樣緊要的令牌送出去,想必就是存了心要從羅翠微這裏下手攪出些風言風語。

    尋常人若遇這樣的事,爲免引發外界無謂揣測與惡意流言,無外乎就是趕緊將這令牌藏起來,或派人將它送回安王府去,絕不會主動向外聲張此事。

    可如此一來,便失了自證清白的先機,待到安王府那邊再將風聲傳出去後,那就真是張了一百張嘴也說不清的。

    這羅翠微也真是夠刺兒的,直接讓陳總管大搖大擺將令牌送至少府,還驚動皇城司過問。這不啻於敲鑼打鼓昭告衆人

    安王想暗算我,讓人以爲我與他有私情,偏我不上當,從頭到尾不沾手,連還回去都是請少府代勞的。

    這反手一耳光,響亮,清脆,響徹京城。

    最刺兒的地方在於,這揮耳光的正主,從頭到尾就沒露面。

    若安王因覺得丟臉而鬧起來,所有的鍋都在陳總管背上背得穩穩的,便是再怎麼樣也追究不到羅翠微頭上去。

    次日高展依約前來,一進門就幸災樂禍地湊到羅翠微跟前低語:“安王殿下昨日可算在你手上栽了個狗啃泥。昨夜喫飯時,我二哥三哥說起這事來,簡直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可什麼也沒做。”羅翠微滿臉無辜地兩手一攤,深藏功與名。

    高展按着肚子大笑:“看把你能的。”

    笑鬧幾句之後,羅翠微便正色道:“我要的消息呢”

    雖說少府開始着手籌備她與雲烈大婚相關事宜,這就基本表明雲烈快要回來了,可她心中還是覺得有些不對。

    因爲整整三個月了,臨川那頭至今沒有信兒回來,這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高展笑着擺擺手:“你別擔心,聽我二哥的意思,前兩日陛下就接到了捷報,臨川那頭的戰事已結束十餘日了,昭王殿下安然無恙。”

    “多謝你了。”羅翠微點點頭,笑意勉強。

    她心頭的那股不安愈發強烈了。

    既是打勝了,戰事又已結束十餘日,怎麼往京中回傳捷報時,竟不記得順帶往家中送個信報平安

    要麼就是有人想回來後被關在寢殿外頭,要麼就是

    出了什麼事。

    還是不能聲張的事。

    事實上,羅翠微想的沒錯,確實是出了不能聲張的事。

    此時的雲烈,正躺在距離臨川防區五十里外一個小村落的某間民房中。

    戰事結束那日,他便因重傷陷入昏迷。

    這十餘日裏,熊孝義接手了防區內的一應善後事宜,直到今日才終於得閒,匆匆策馬五十里趕來探看雲烈的情形。

    一見雲烈還在昏迷中,熊孝義炸毛了,一把揪過旁邊文弱男子,“宋玖元,老子真是信了你的鬼話早說報回京讓那頭派御醫來,你偏要攔着究竟存的什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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