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主殿正廳一看來人, 羅翠微心中直翻白眼。

    來人是安王雲煥, 顯隆帝第八子,眼下的五位開府殿下之一,雲烈的弟弟。

    二月裏在泉山獵場時,羅翠微與雲煥也算是見過。

    之所以說“算是”,是因爲在泉山那半個月, 雲煥多是隨侍在顯隆帝身側, 旁人幾乎沒那“榮幸”能站近些瞧清他的長相。

    也就只是到泉山的次日,幾位殿下在馬球場上那一戰時, 雲煥纔在衆人面前大大方方露了正臉。

    可不巧的是,那時羅翠微滿眼裏都只瞧見雲烈在馬背上肆意的英姿, 對這位安王殿下不過偶爾餘光一瞥, 只模糊覺得似乎長得不差, 之後便就將這人忘到八面山上去了。

    今日兩人隔着不足十步的距離,羅翠微總算是明白雲烈之前說的“美色”是個什麼名堂了。

    老實說,若按京中大多數姑娘的偏好,這位算是她小叔子的兒郎確實生了個好皮囊。

    身姿纖頎, 五官既俊且美。

    最奪目的是那天生的一對桃花眼。

    其實這種眼形最是多情, 只需稍稍含笑,便是道不盡的勾魂攝魄、璀璨風流。

    可若真如此, 又難免會讓人覺輕浮。

    好在這位桃花眼的雲氏佳郎似乎很懂這中間的分寸, 並不像個愛笑的主。

    烏黑眸心深邃漠然, 似有萬千奧祕深藏其中, 旁人偏又看不透。

    這就使他的神色自帶一份矜貴高華的疏離, 宛如冰雪峭壁上的絕世名花,驚世絕豔,尋常人卻只可遠觀、讚歎,不敢輕易起那攀折之心。

    這般模樣,可以說是很符合少女們對“皇子”的想象了。

    似是聽得動靜,原本坐在客座上端着茶盞優雅垂眸的雲煥側目瞥了過來。

    羅翠微一時沒斂好打量的目光,兩人便出乎意料地對上了視線。

    她的脣角淺淺往上提了提,心中非常篤定

    若依照她個人對“美色”的準繩,雲煥這種格式的,根本不算。

    果然她還是更偏愛剛直疏闊的兒郎。

    因雲煥今日故弄玄虛,陳總管略有爲難,似是不知該如何向羅翠微介紹他的身份。

    看出陳總管的爲難,羅翠微向老人家淡淡使了個安撫的眼色,鎮定自若地與對方見禮。

    在陳總管欲言又止的目光下,賓主雙方都執了常禮。

    一禮既畢,各自落座。

    “五皇嫂”

    聽得這個稱呼,羅翠微眉梢淡淡挑起。

    “安王殿下這不是叫我下不來臺嗎原想着您今日是微服前來,必是不願張揚身份,我這才大着膽子行的常禮,可您這一聲五皇嫂,倒就顯得我冒失了。”

    自三月初進了昭王府之後,雖羅翠微諸事忙碌,期間又回了羅家一段日子,可專管皇室宗親事務的還是每旬一次派來引禮女官,向羅翠微講解相應的皇室儀禮規制及言行細則。

    此時已是六月初四,整三個月的光景,該知道的規矩她自也都清楚了。

    雲煥側過臉直直看向她,“若不稱五皇嫂,又不知該如何稱呼才妥帖。”

    他的脣角稍稍揚笑,那笑意卻並未達眼底。

    “今日來得冒昧,怕給五皇嫂惹來閒碎風言,這才着了常服,算不上什麼微服還請五皇嫂勿怪。”

    羅翠微心中冷冷輕嗤,這大尾巴狼裝的。

    既知來得冒昧,那你倒是別來啊來就來吧,大大方方遞帖子不行

    這假惺惺着一身常服,卻又偏是少府專供皇室的銀線雲紋薄綾,擺明就是想讓旁人覺得有鬼。

    真夠能噁心人的。

    不過,腹誹歸腹誹,羅翠微面上還是穩得住笑模樣的,雖然有點假。

    “倒是我心思重想多了,便不提這個吧。”愛怎麼稱呼怎麼稱呼。

    羅翠微頓了頓,開門見山道:“安王殿下今日前來,有何貴幹”

    “並無大事,只是代少府跑個腿兒傳個話。”雲煥徐徐緩聲,語氣低柔如蜜酒浸喉。

    “明日起就將開始爲昭王府籌措大婚儀禮,有許多事需委屈五皇嫂勞心配合,還望五皇嫂近日切勿安排出府的行程纔好。”

    既少府已確定了籌措大婚儀禮的日程,那就說明臨川那頭局勢已定,雲烈返程在即。

    “既是我自己的婚事儀程,那有什麼好委屈的。”

    從少府的安排中推測出雲烈無恙,且即將歸來,羅翠微心情大好,便有了閒心與雲煥周旋了。

    “就只這幾句話的小事,竟能驚動安王殿下親自跑一趟,實在叫我有些摸不着頭腦。”她既

    不忸怩也不閃避,笑得舒展坦然。

    雲煥道:“也沒旁的意思,只是一直沒機會與五皇嫂見上一見,實在忍不住好奇。”

    這回羅翠微沒接他的話,反而拿食指指尖撐着下巴,滿臉興味地看着他,靜靜地等着他的下文。

    就差沒請旁邊的陳叔叫人端盤瓜子來給她了。

    “畢竟才遞過婚書五皇兄便奔赴邊關,叫五皇嫂就這樣潦草失禮地進了府門不說,這三個月裏還得獨自擔待許多場面,實在是委屈了。”

    羅翠微敷衍地笑笑,“這有什麼好委屈的如此臨危擔當,不才更顯得我情比金堅麼。”潦草失禮怎麼了獨自擔當怎麼了我願意,你管得着嗎

    雲煥溫聲一嘆,彷彿經過諸多掙扎,終於淡淡脫口道:“睿王叔說,娶妻當娶羅翠微,所言不虛。”

    夏日的晨曦清風溫和帶暖,自主殿正廳門口穿堂而來,拂起雲紋薄綾輕貼他的身軀,俊眉修目淡垂,似又無限說不出的寂寥、落寞與遺憾。

    “睿王殿下過譽了。”羅翠微心中一哂,已大約明白了他的意圖,便不想再接他的廢話。

    這傢伙多半以爲今日能看到一個憔悴無助、憤怒幽怨的羅翠微,然後他就以春風化雨的姿態撫慰之

    之後再趁熱打鐵來往幾回,這就能將她誆得心神盪漾了呿。

    如此拙劣的手段,未免也太瞧不起她了。

    之後,雲煥又與她閒敘幾句,便就起身告辭。

    本着要盡主家之禮,羅翠微雖滿心不願,還是在陳總管的陪同下將雲煥送到門口。

    自有少不得相對執了辭禮。

    辭禮將畢之時,雲煥避着陳總管及門外兩名侍衛,飛快地塞了一枚小小的令牌到羅翠微手中,極低聲道

    “若有需要幫忙的,此令可進安王府。”

    送走雲煥後,陳總管這才小聲疑惑道:“這唱的究竟是哪一齣”

    “我想,這折戲大約可以叫做雲氏八郎擅舞鋤”羅翠微哼哼笑了。

    她掌心一翻,將那枚小小的令牌攤到陳總管面前。

    陳總管大驚:“這、這幾時給”

    這種令牌,殿下們開府後都會有,是爲方便親信之人在緊要關頭出入自己的府邸的重要信物。

    雲煥將這令牌給了羅翠微,意味着她可以在任何時候,不遞拜帖、無須通傳,直接進入安王府。

    “就剛剛,辭禮的時候給的。”羅翠微笑着將它放到陳總管手中。

    陳總管捧着那令牌,只覺得又燙手又瘮得慌。

    “夫人的意思是,直接將它退回安王府去嗎”陳總管滿面的皺紋都糾結在了一起。

    以他對安王殿下粗淺的瞭解,既雲煥將這令牌送了,若是退回去,只怕還會被找茬又送回來。

    羅翠微先向陳總管確認了一下:“陳叔,那傢伙的性子,是難纏的那種沒錯吧”

    陳總管沒吭聲,可臉上的每一道褶子都在大聲回答,沒錯

    “若是直接給送回安王府去,我猜他肯定會使計鬧出什麼動靜,”羅翠微冷冷哼笑,“只怕就是想要鬧得滿京城的人都知道,羅翠微曾接下過能隨意出入安王府的令牌。”

    正所謂“三人成虎”、“流言殺人”,只要這個消息傳出去,再有人推波助瀾地加油添醋,哪怕這令牌在羅翠微就只待了這麼片刻功夫,哪怕她根本沒有在安王府方圓五里之內出現過,也一定會有一些不堪的傳聞四起。

    陳總管也就是想到這一層,才覺得這令牌燙手得很。

    若是送回去,雲煥那頭必然還有後手,可若不送回去留着過年啊

    羅翠微腦子轉得快,片刻後便計上心來:“陳叔,您立刻親自帶着人去一趟少府,說今早安王殿下替少府來這裏遞話時,不小心將這令牌落在咱們府上了,您知道這令牌干係重大,就送到少府請他們轉呈安王殿下。”

    雖雲煥口稱是替少府來傳話的,可他刻意藏了低調斂了身份,只怕外頭沒幾個人知道他爲什麼事來。

    擺明就是故意要給旁人留下些捕風捉影的機會。

    況且,所謂“安王殿下替少府跑腿,上昭王府傳話”這種事聽起來就很荒唐,少府知不知道雲煥來傳了這話,那還兩說呢。

    羅翠微笑得有些陰險,“陳叔,路上動靜大些,若遇到有相熟的人那更好,大大方方將這事傳出去,最好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安王殿下今日替少府跑腿,來咱們府上傳過話。”

    這安王殿下想要坑得她百口莫辯,她這個做人嫂子的也該禮尚往來。

    什麼叫先下手爲強,什麼叫“無奸不商”,安王殿下很快就會知道了。

    陳總管心領神會地點點頭,笑容欣慰又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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