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雲烈今日該進內城覲見陛下, 不過他不想讓人知道他受傷的事,便只寫了摺子讓人送往內城請罪, 稱自己需先與少府確認大婚細節, 晚幾日再前去覲見。

    婚姻之事本就是大事,此前因事急從權, 委屈羅翠微只遞婚書便進了昭王府,這說起來總是姓雲的理虧, 顯隆帝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

    不過少府那頭籌備大婚儀程的屬官要明日纔會到昭王府來, 正好讓羅翠微與雲烈偷得一日閒暇獨處。

    晌午用膳時, 羅翠微忍不住問了幾句之前臨川的戰事。

    雲烈不敢嚇着她,只能儘量撿輕的說。

    原來,二月裏顯隆帝在泉山獵場收到的急奏,是潛入北狄的大縉暗探送回的消息。

    臨川已兩年無大戰,原因是北狄人中橫空出了個作風極強悍、志向極遠大的首領,先是一舉將原本鬆散遊牧的北狄各部一統, 接着便仿照大縉規制, 帶領原本遊牧的北狄人開始建城安居,拓田農耕。

    可北狄人遊民數百年,於農耕技藝上毫無傳承, 收成與否全只能靠天意, 於是兩年下來, 北狄人的生活似乎比從前遊牧時過得還苦些。

    那位首領爲緩解來自各部落的質疑, 便強詞奪理曰“北狄的土地不如大縉肥沃”, 於年前召集了北狄幾乎大半能動用的兵力, 打算從大縉搶幾座城池去,以便繼續推行他的農耕教化之政。

    待雲烈與熊孝義趕到臨川不過五日,北狄大軍就傾巢出動了。

    可由於暗探傳回來的消息中線索不足,在所有人都以爲北狄人理當先攻與他們離得最近的臨川時,他們卻兵分兩路,主力一部繞道直取西北重鎮松原。

    松原那頭本以爲戰場在臨川,準備不足,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好在雲烈親自率臨川軍中軍大部趕到馳援,這才免了松原城破的危局。

    解了松原之危後,雲烈馬不停蹄又奔回臨川。接連的苦戰導致他體力有些不支,在臨川戰事將近尾聲時不幸被對方揮刀砍中胸前,這才導致了重傷。

    雲烈將自己受傷的細節輕描淡寫掠過,轉頭就衝羅翠微笑道,“此次松原突逢大劫,南城黃家在松原賠了個血本無歸。”

    黃家在松原卡了羅家幾年,終於在今年年初成功迫使羅翠微與羅風鳴決定放棄羅家經營多年的北線商路。

    黃家自是士氣高漲,腦子一熱便將今年所有的希望全壓在了松原,指望一舉接手羅家以往在北線的豐厚利潤。

    沒料到人算不如天算,正所謂禍福相依,羅家因此免了今年繼續在北線虧本的慘劇,黃家倒將自家泰半身家全栽進去了。

    羅翠微回視着雲烈那幸災樂禍的目光,知道他是不願多提受傷的事讓她難受,便很配合地衝他會心一笑,接了他這話頭。

    “原來,昭王殿下也會在背後看人笑話的”

    “何止看笑話,昭王殿下還會落井下石呢,”雲烈得意地擡了擡下巴,一臉正氣,“這回的兵禍是意外,不算報了仇;明年若他們還走北線,哼。”

    他會派熊孝義親自帶人去“劫富濟貧”。

    畢竟,黃家欺負羅翠微的那些樁樁件件,他可都記着的。

    黃家很快會知道,昭王殿下護起短來,是如何的簡單粗暴、喪心病狂。

    一整個上午,久別重逢的歡欣雀躍彷彿給雲烈帶來了“迴光返照”般的勁頭,可到底是重傷未愈之人,待到用過午膳後,他的精氣神明顯就有些渙散了。

    因他受傷的消息暫不能被外人知曉,爲防止走漏風聲,自就不能爲他尋大夫看診開藥,羅翠微無計可施,只能催他去寢殿臥牀休養。

    雲烈臉色懨懨的點點頭,拖了羅翠微一起回寢殿。

    似是怕她要推拒,雲烈還滿嘴的歪理,“小藥丸子還有安眠的功效,不信你再試試。”

    見他面上愈發沒了血色,羅翠微心中泛疼,便也不與他僵持,攙着他的手臂一道往寢殿去。

    行到九曲迴廊下,羅翠微不經意間自拱門處瞥見中庭花園的小徑。

    徑旁的兩排西府海棠早已過了最盛的花期,只有零星殘蕊還在枝頭,顯得凋敝落寞。

    她無聲揚起苦笑,心中難免有淡淡遺憾,淺淺委屈。

    精心挑選排布的繁花似錦,她的夫婿卻無緣這初次花期,且不知明年花開時,他有沒有機會看到她的心意。

    她打小被她的父親驕縱得衝動任性,許多時候決定一件事時,只需當下她心中是願意的、是喜歡的,便不會有太多思前想後的顧慮。

    如今她倒也不後悔當初貿然應下了雲烈的請婚,可經過這三個月茫然無措的等待與提心吊膽的煎熬,她才真切地意識到:既喜歡上一位要將戍邊衛國放在前頭的兒郎,在將來的幾十年裏,如這回一般的別離只怕不會少。

    尋常夫妻間被視爲平常的相守相望、攜手看花揚雪落、並肩沐晨曦月華,這些事在她和雲烈之間,大概會是餘生裏最最奢侈的念想。

    她是隻要頭頂着天、腳踩着地,無須旁人精心照料,就能讓自己活得有滋有味的刺兒莓。

    可是

    卻並非不會遺憾的。

    雲烈似乎察覺到她突然的低落,立刻茫然又關切地望向她,“怎麼了”

    心知此刻他嗓音的柔和清淺絕非刻意使然,而是受傷後氣血不足的緣故,羅翠微不忍使他生了愧疚,趕忙壓下自己心中那略顯矯情的苦澀,笑着輕推他的臂膀。

    “沒事,走吧。”

    雲烈沒再說話,只是偷偷順着她先前的目光所指看過去,卻半晌沒看出什麼異樣。

    這時他精神已沒有晨間剛起時那樣好了,腦子也糊成一團不好使,只得蹙着眉,蔫頭耷腦地與她一道往寢殿去。

    因雲烈的傷在前胸至肩胛一線,羅翠微怕壓着他的傷口,上榻後便自覺往裏躲着些。

    可雲烈卻不依不饒地貼過來,長臂一展將她撈進懷裏圈好,這才消停地閉了眼。

    羅翠微窩在他懷中不敢動彈,口中忍不住提醒:“若我睡着後不小心碰着你的傷,你可就慘了。”

    她偶爾若睡得太沉,似乎會不大安分。

    從前還在羅家時,有一回她早上醒來,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橫在牀榻正中,半個腦袋懸在牀沿邊上

    這事讓她一度懷疑,自己睡着後的原形可能是個陀螺。

    雲烈眼皮沉重到幾近粘連,聞言只是淺淺掀開一道眼縫,口齒含糊地低笑,“你不在我懷裏我睡不踏實,那才真要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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