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翠微一聽,愈發摸不着頭腦。

    她還什麼都沒說,那傢伙怎麼就氣成這樣了

    陳總管想了想,將義憤填膺的圍觀衆人全都揮退,請了羅翠微到僻靜處單獨說話。

    “殿下有時性子彆扭些,叫夫人委屈了,”陳總管老道,並不追問兩人因何事鬧成這樣,只是嘆着氣替雲烈賣慘,“只是方纔動靜這樣大,怕是傷口又扯開了。”

    羅翠微也想到了這個,心中一急,便對陳總管交代道,“陳叔,您託人替我送個信回羅家,就說今日我去徐家賀壽中了暑氣,暫不能與殿下一道回去拜見父親母親了。”

    陳總管點頭應下,當即照羅翠微的吩咐去辦了。

    聽着羅翠微在寢殿臥房外叩門的聲音,原本捂住傷處躺在牀榻上的雲烈心中更爲惱火,扯了薄絲錦被將自己的頭臉蓋住,決定閉目塞聽。

    傷口痛。頭痛。心更痛。

    許是就沒得他迴應,外頭很快就沒聲音了。

    她方纔在外頭焦急叩門,他覺得心中惱火;此刻突然沒了動靜,他心中的惱意更盛。

    卻不是對她,是對自己。

    其實他一點都不願對她發脾氣的,方纔就那樣衝她吼一句,他自己倒先心疼到手腳發涼了。

    他知道自己委屈了她許多,對她怎麼好都是不夠的。

    可若她想要的是丟下他走開,他真的半點都不願成全她這念想。

    三個月前在驛館向她請婚時,她自己就說過,若他放開了她,將來怕是很難再有這麼好的運氣。

    他同意她這個說法。

    再也不會有這樣好的運氣,有這樣好的一個羅翠微,無端端從天而降,來到他的面前,讓他心心念念。

    在臨川戰場上受傷昏倒時,他腦中最後一個念頭就是要活着,要回家。

    羅翠微還在等着他。

    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過要對她好,便不能讓她哭的。

    如今,她是不願再等了嗎

    她一定不知道,方纔她那副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的模樣,真的驚着他了。

    原以爲自己鐵骨錚錚、刀槍不入,世間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讓他落荒而逃。

    可方纔,他逃了。

    很慫,很丟臉,很狼狽。

    但他當下真的想不出別的法子,就怕她話一出口,就再沒有他掙扎反抗的餘地。

    真是糟糕,他在羅翠微面前,竟如此不堪一擊。

    更糟糕的是,他很情願繼續在她面前不堪一擊,可她,或許已改了主意,不打算再與他並肩走完餘生的征程了。

    他真的不想放開她的手。

    怎麼辦。

    寢殿正中的這間臥房沒有側門、後門,卻有窗。

    當聽到窗戶被推開的聲音,雲烈驚慌地自榻上躍身坐起,一邊暗惱自己大意到只閂門沒閂窗,一邊卻飛快閃身繞過屏風,衝到窗邊接住了那個膽大包天、從來不按套路來的女子。

    那窗戶約莫只半人高,羅翠微自外頭墊了個小凳子,就輕鬆地翻上來了,其實並不算危險。

    只是雲烈突然出現,叫羅翠微嚇了一大跳,登時手腳一軟,就跌進他的懷裏。

    毫不意外地,又撞在他那道傷口上了。

    他喫痛地悶哼了一聲,手臂卻沒有鬆懈半絲力道,穩穩將她收進了懷中。

    羅翠微慌張又心急地低頭一瞧,那將愈未愈的傷口顯然又裂開了,有新的血漬透過裹傷布,滲透了他玄青色的衣襟,形成一道深暗的痕跡。

    “你放開,我得”替你上藥。

    “不放開。”雲烈忍痛,抱着她進了內間,將她放在牀榻上。

    傾身壓了上去,整個人疊覆在她身上,以手腳做縛,彷彿這樣就能將她一直綁在身邊。

    羅翠微着急地推了推他的肩膀,被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雲烈,你起來。”

    “不起來。”他將她壓得死死的,臉埋進她的鬢邊,絕望而貪婪地汲取着她溫熱的馨香。

    “你的傷口,又出血了,”羅翠微像一條被拋到案上的魚,呼吸愈發急促,說話斷斷續續,“起來,我替你上藥。”

    “不上藥。”

    “這是在鬧什麼鬼毛病,”羅翠微艱難又無用地小小掙扎了片刻,終於放棄,白眼嗔他,“你再三個字三個字地蹦,信不信我咬你”

    聽她斷斷續續地說話,雲烈到底挨不過心疼,翻身與她換個位置

    雙臂卻仍舊緊緊圈住她的腰背,讓她只能趴在自己懷中,哪裏也去不了。

    “咬啊。”他置氣似地擡了下巴,露出自己的咽喉。

    羅翠微盯着他瞧了半晌,忽然無奈一笑,低頭在他的喉結上印下輕柔一吻,“別鬧,先上藥好不好”

    雲烈周身一個顫慄,眼眶卻驀地發燙了。

    心中有些委屈,瞪着她的雙眸裏全是軟弱的討饒,他自己卻不知道。

    “這算是,臨別贈禮嗎”他負氣地哽了哽,偏過臉不再看她。

    羅翠微疑惑地皺眉:“什麼臨別贈禮”

    雲烈抿脣想了又想,本着“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想法,咬着牙根,無比艱難地從牙縫裏迸出一句,“你是不是,想悔婚”

    被他這話震驚到,羅翠微愣了好半天,纔拿頭頂輕輕磕了磕他的下巴以示懲戒。

    “想什麼呢”她沒好氣地橫他一眼,輕惱道,“我倆可是遞過婚書的,若是要分開,那也不能叫悔婚,該是和離,要去宗正寺籤和離書的。”

    “你纔想什麼呢不可能我纔不會籤和離書打斷手也不籤不,我不識字,不會寫不不不,我根本就沒手”

    “和離書”三個字像炸雷,陡然將雲烈的腦子徹底攪亂,使他瞬間陷入胡言亂語的狀態。

    “我也沒要籤的,”羅翠微趕忙斂了心神,安撫地摸摸他冰涼的面頰,“你怎麼會以爲我要說的是這個”

    誒

    彷彿有誰乍然打翻一天星河,雲烈眼中頓時如有繁星閃爍。

    “不是要說這個嗎”

    哦,那就萬事好商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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