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羅翠微方纔也被高展突然朝自己伸手的動作驚了一下, 不過她從前在京中時到底與他打過交道,多少了解他心性單純愛玩鬧, 知他在相熟之人面前言行舉止總願親近些,倒不至於有什麼惡劣意圖。

    眼見雲烈身後的熊孝義已經在有模有樣的捲袖子,似乎當真要上去綁人剁手了,羅翠微無奈笑嘆一聲,輕輕扯了扯雲烈的衣袖。

    “不好對客人這麼兇的,”她頓了頓,壓低嗓音又道,“你方纔踢石子打了他的手, 也算教訓過了啊。”

    畢竟高展是她特地從京中請來幫忙的, 怎麼說都是她的客人。

    雲烈垂眸看了看攀住自己衣袖的纖細五指,心中鬱惱之氣稍平,這才斂了神色,淡聲道, “腳滑而已。”

    堂堂昭王殿下,不能鬆口承認自己方纔做出了“踢石子暗算別人”的幼稚之舉。

    逃過一劫的高展鬆了口氣, 這才規規整整向雲烈與羅翠微行了禮。

    此次高展從京中帶來的行李足足裝了十輛馬車,其中有一半卻都是羅家人託他替羅翠微帶過來的。

    珠寶首飾、胭脂水粉、四季新衫、京中新出的話本子羅家上下顯然都很憂心羅翠微在臨川會過得不好,喫喝玩樂的物事都替她考慮到了。

    不過, 羅家人顯然低估了臨川的荒涼程度, 自沒料到此時的羅翠微還只能窩在一個加起來不足百人的小村子, 這裏頭的許多昂貴行頭她眼下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場。

    最讓羅翠微想翻白眼的是, 她的繼母竟周到地替她備了一車小嬰孩的衣飾和童玩。

    “這麼多東西, 放哪兒都是個大問題。”羅翠微苦笑着惱地嘀咕着,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雲烈。

    雲烈淡垂眉眼,遮去滿目心事,“暫且還用不上的那些,就先放到穀場的倉中吧。”

    莫說眼下還未到村子裏糧食收成的季節,便是到了收成的季節,那倉中也從來沒裝滿過,暫放個十車八車行李真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羅翠微點點頭,將安置行李的事交給雲烈去操心,自己則在陶音的陪同下帶着高展去安頓住處。

    得了雲烈的示下,熊孝義當即點了些人手,準備將那些行李運往穀場的倉中去。

    “這車的東西搬到小院去。”雲烈指了指裝着小嬰孩衣飾童玩的那一車,對熊孝義吩咐道。

    “方纔不是說,暫且用不上的都搬到倉中去嗎”熊孝義疑惑地撓了撓頭,“難道,王妃殿下她”

    雲烈冷冷瞥了他一眼:“廢什麼話照做就是了。”

    孩子這玩意兒可說不好,畢竟他一直很“盡力”,保不齊哪天突然就用得上了呢

    入夜,上榻後,羅翠微難得沒等雲烈來撈人,主動蜷進了他的懷中。

    牀頭的燭火未滅,瑩瑩火光中,雲烈的側顏輪廓深明,墨睫輕垂,雖已閉了雙目,可那乍然圈緊的臂彎卻表明他並未睡着。

    “你今日像有心事,”羅翠微有些擔憂地淡蹙眉心,伸手輕輕撥動着他那長長垂掩的睫毛,“怎麼了”

    雲烈並未睜眼,只是將她擁得更緊些,喉頭滾了好幾滾,最終卻什麼也沒說。

    他這模樣叫羅翠微更不放心了,索性拿兩指抵着他右眼的上下眼瞼,將那隻眼給撐開,“有話憋着不說,算什麼英雄好漢”

    見她執拗追問,雲烈索性翻身將她壓住,目光落寞地鎖緊她,沉嗓輕喑。

    “微微,你會不會覺得委屈”

    他雖是個皇子,可戍邊十年,時常手頭拮据,早已習慣了臨川諸事簡陋的生活,並不覺得如何清苦。

    可今日羅家衆人給羅翠微帶來的那些東西再度提醒了他:他真的虧欠她許多。

    “怎麼莫名其妙矯情起來了”羅翠微沒好氣地笑瞪他一眼,伸手抵住他的肩頭,“尋常也沒幾家夫妻是隻共富貴安樂,卻不同舟共濟的。我沒覺得委屈,你別東想西想。”

    雲烈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好幾遍,確認她當真沒有強顏歡笑的痕跡後,才又愧疚道,“往後,什麼都給你最好的。”

    “知道啦,”羅翠微笑吟吟推他,“趕緊睡覺,之後你我都有得忙,只怕想睡個囫圇覺都得先排日程了。”

    既高展已經到了,接下來她也不會再如之前那般閒散怠惰。

    聽她這麼一提,雲烈纔像是回過味來,先前那略顯沉重的傷感與愧疚頓時被拋諸腦後,眼中有光大盛。

    “你”

    羅翠微倏地美眸大張,忙不迭按住被中某隻突然不安分的大手,“不是,昨夜才”

    “微微,”雲烈語調嚴肅,雙眸中似乎有兩叢小火苗燃起,“今日家中送來一車小孩子的東西,要儘快讓它們派上用場,纔不辜負家人的好意。”

    羅翠微兩頰發燙,無奈輕惱地笑着撇開頭,“我明日有事要忙,不能太累”

    她相信,她的家人也不會介意的,真的。

    “那你睡你的,不用出力,”雲烈噙着惡劣的笑,薄脣落在她的頸間,“我睡我的,盡力而爲。”

    言出必行的昭王殿下果然“盡力”,直將羅翠微折騰得幾近淚流滿面、嬌泣告饒纔算罷休。

    “怕了你了,”羅翠微有氣無力地蜷在他懷中

    ,輕啞的嗓音裏還有顫顫哭腔的餘韻,“禽獸。”

    “嗯”饜足的男人像極了喫飽喝足的豹子,將自己的食物緊緊圈在臂中,“你方纔可不是這麼稱呼唔。”

    腹部被肘擊了。

    “閉嘴,睡覺”似是想起了什麼,羅翠微在被中虛弱地踹了他一腳,咬着牙根道,“我是說,清清白白地睡覺。”

    翌日辰時,當羅翠微撐着痠軟的身軀艱難起身時,雲烈早已經神清氣爽地出門去忙正事了。

    待羅翠微將自己收拾齊整後,高展也已趕了過來。

    兩人就着陶音準備的早飯隨意吃了些,便一道去羅翠微之前探看過的幾處建宅地點做最後的確認。

    途中兩人一面探討着建宅的事宜,一面說些京中事,倒也不覺疲憊。

    昨日雲烈那“下馬威”顯然奏效,今日的高展比以往收斂許多,行走之間也很注意與羅翠微的分寸距離。

    近午時分兩人在路上遇到宋秋淇,在她的盛情相邀下去了她暫居的祁老家蹭午飯,跟着又馬不停蹄地繼續奔走。

    就這樣一直奔忙到日落。

    見時辰不早,想着也該儘儘地主之誼,羅翠微便將高展請到小院去用飯。

    回到小院時,雲烈正坐在樹蔭下的桌案旁,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沙盤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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