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辰時, 羅翠微難得起了個早, 在熹微蒙茸的晨光裏溜溜達達出了房門。

    雲烈諸事纏身, 天不亮就出門了;而夏侯綾也不得閒, 半個時辰前就帶着宋秋淇和村中幾個年輕兒郎, 急急忙忙去十多裏外的槐花渡接貨了。

    也就是說,此刻院中除了羅翠微自己外,就只剩陶音和兩位司廚。

    雖明知此刻家中攏共就四個人, 羅翠微卻還是忍不住心虛赧然,左顧右盼,躲躲閃閃。

    陶音從盥室出來, 遠遠瞧見她那略顯鬼祟的身影, 趕忙擦了擦手迎過來。

    羅翠微倒退兩步, 後背擋在寢房門口,笑得不大自然,“那個, 陶音啊,你去市集上幫我瞧瞧有沒有賣石蜜糖球的,若有就買一些回來,我突然很想喫。”

    雖新城才現雛形, 城中在建的房宅無一竣工, 但因突然聚集大量人口,爲便宜行事, 各家臨時搭建了許多草廬、棚屋暫做棲身, 便陸續開始有大小商販前來, 擺攤設點販賣些衣食住行不可或缺之物,在短短兩三月內就形成了簡易卻不失熱鬧的市集。

    “殿下出門時吩咐了,說絕不能留您獨自一人在家的,”陶音軟聲勸道,“這會兒夏侯姑娘也不在,若不您再忍忍嘴,晚些等夏侯姑娘回來,我立刻就去給您買”

    語畢,陶音偷覷了一眼被她遮在背後的房門,滿心疑惑。

    以往羅翠微起身後,陶音替她將早點布好,她就會自己去小飯廳用飯,而陶音就借這空閒趕緊收拾寢房、整理牀鋪。

    可此刻羅翠微卻不急着去喫飯,還像是故意將她擋在寢房外,有些古怪。

    “我實在是忍不了了,”羅翠微歉意地向她頷首,狀似隨意地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懇切請託,“勞煩你就替我跑這一趟吧我喫着早飯等你回來,不亂跑的。”

    見她的眼神誠懇至極,似乎當真很想喫那石蜜糖球,陶音想了想,思忖着家中畢竟還有兩個司廚,也不算放她獨自在家,便點頭應了。

    不過,她也沒忘妥帖地與羅翠微打了個折中的商量:“那我得先去找濟世堂的大夫問問,若大夫說您如今不能喫石蜜糖,我就給您買別的糖,行嗎”

    自羅翠微有孕後,陶音在她的喫食用度上一直很仔細,什麼東西都先去濟世堂問問大夫,生怕有什麼疏漏閃失。

    羅翠微領了她的好意,爽快地點了頭,“那就勞煩你了,快去快回吧。不需買太多,一小盒就足夠的。”

    反正她也不是當真非喫石蜜糖不可,只是想將陶音支出去一會兒罷了。

    陶音主動提出先去問過濟世堂的大夫再去市集,倒是歪打正着的暗合了羅翠微的心意。

    她還巴不得陶音在外多逗留一會兒呢。

    待陶音的身影徹底瞧不見了,羅翠微如蒙大赦,早飯也顧不上喫,轉頭就回了寢房。

    她胡亂將牀單抽出來裹成一團,緊緊抱在懷裏,疾步溜進盥室,將那團叫她無顏見人的牀單扔進大木盆裏。

    她之所以要將陶音支出去,就是不願讓陶音發現這張可恥的牀單。

    以往三天兩頭勞煩陶音洗牀單,她雖有些羞,卻還能裝作若無其事,畢竟她與雲烈大婚纔不足半年,一不小心就打得火熱,也是人之常情。

    可如今她有孕在身,濟世堂的大夫叮囑說“頭幾個月切記不宜同房”時,陶音就站在她邊上聽着呢。

    今日這牀單上忽然又有了不該出現的可恥印記,若叫陶音看見了,只怕是要在心裏嘲笑她沒有分寸、不知節制、沉迷男色

    簡直不太好意思繼續做人了。

    想到這裏,羅翠微忽然覺得,自己將陶音支走這個決定,實在英明極了。

    畢竟,她總不能拉着陶音解釋:“其實並沒有這樣那樣,只是那樣這樣”。

    羅翠微整顆腦袋紅得快冒煙,頂着兩位司廚疑惑的關切,強做鎮定地進進出出好幾趟,將竈上能用的熱水全運到盥室,倒進大木桶裏。

    又添了些涼水進去,試了試水溫合宜後,她趕忙將盥室的門關了,端了小凳坐下,紅着臉開始洗牀單。

    “下流無恥的雲狗子,”她一邊洗着牀單,一邊惱羞成怒地自言自語,“今早該叫他洗了牀單再走的,冤死我哦,也不冤。”

    歸根結底,昨夜的事還是要怪她自己手賤。

    手

    想到“手”,她忽然僵住,瞪着自己的手,臉上紅得愈發了不得。

    又羞又窘使她沒法子分神去聽院中的動靜,待到盥室的門被推開,她才被驚得回過神

    紅着臉與呆在門口的陶音大眼瞪小眼。

    兩張紅臉相映成趣。

    相顧無言好半晌後,陶音尷尬看看盆中的牀單,又尷尬地看看羅翠微,清了清嗓子,指着牆角置物用的木架子,結結巴巴解釋道,“我忘、忘了帶荷囊。”

    早上她在盥室內洗衣時,腰間的荷囊繫帶鬆了,險些跌進了水裏。

    那小荷囊的底部沾了點水,溼嗒嗒的,她就沒法子直接再佩回腰間,便掛在那木架子上吹着。

    羅翠微木然板着紅臉站起身,同手同腳地走到架子前取下那枚已被吹乾的荷囊,又同手同腳地來到門口,遞給陶音。

    陶音接過,低下頭小聲道,“就泡在盆裏,等我回來再洗就行。”

    對她這個提議,羅翠微未置可否,紅臉嚴肅,正氣凜然:“若我說,昨夜其實並沒有這樣那樣你信嗎”

    陶音用同樣嚴肅的紅臉,以及“您要我信我就信”的堅定眼神,無聲地給出了答案。

    之前大夫叮囑過,讓羅翠微要適當走動,於是待中午夏侯綾回來陪着她喫過飯後,她便決定與夏侯綾同去城中探看建宅進度。

    畢竟她一時還沒能緩過心中那股羞臊,暫無勇氣留在家中與陶音相顧無言。

    夏侯綾大早去槐花渡接了貨,回來時恰好中午,匆匆忙忙喫過飯又要往新城那頭去,滿腦子都是事,便未察覺羅翠微的彆扭,只當她今日是突然想起大夫的囑咐了。

    “不許犟,別瞧着今日有點太陽晃着,這都大雪的節氣了,到底還是冷的,”夏侯綾替羅翠微披上厚厚的織金錦披風,輕輕拍掉她想扯下披風的手,“我看就是殿下將你慣得太過,縱得你越來越像個熊孩子。”

    羅翠微正彆扭着,聽她提起雲烈,頓時不自在地撇開了臉,“我又不冷。”

    卻沒再折騰身上那件披風了

    。

    夏侯綾去拿了幾顆烤好的桔子,給她一手塞了一個,“咱們走吧,路上喫,還能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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