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掩的窗外是沉沉暮色,偶有微涼的夜風掠過窗縫。

    偏廳內通明的燭火時不時被風掃過, 忽明忽暗。

    羅翠微垂眸掩睫, 略側着身靠着椅背, 似是在極力平復心緒。

    她慢慢調整着呼吸, 左手在桌案的遮擋下貼在腹部,右手指尖來回輕撫着小算盤珠子。

    一時間,氣氛靜謐得讓人喉頭髮緊。

    隔桌而坐的雲烈尚不知夏侯綾究竟“招供”了些什麼,當下拿不準羅翠微究竟氣的是哪一樁,便不好貿然開口,只能訕訕擡手撥了撥自己的右耳耳廓。

    “別過來,好生坐着說,”羅翠微擡眸,見他似乎打算起身過來,便豎起食指搖了搖,“我能問些事嗎”

    經過方纔那陣短暫的沉默後,她的神情、語氣都緩和許多。

    冷靜, 客氣,且疏離。

    這比大發雷霆、掀桌罵人更讓雲烈難受。

    他依言坐定, 喉間滾了好幾滾,“你問,我什麼都招。”

    羅翠微脣角輕揚,淺聲笑了笑, 眸底卻平靜無波。

    “一件件來吧。首先, 殿下是正申時過後出去的, 想必是去見今日意圖暗算我的那人了,可對”

    在市集遇到那摺扇男子是申時之前,夏侯綾將那男子制服後,兩名暗衛迅速將他帶走,算算時辰,正申時過後雲烈約莫就接到消息了。

    “殿下”這個稱呼讓雲烈如鯁在喉。

    但見她眼神鄭重堅定,雲烈只好先壓下滿心的氣悶,點了點頭。

    “他是什麼人爲何對我下手”

    “是北狄人,”一想起羅翠微今日遇險,雲烈心中有怒火也有後怕,眸色就沉了幾分,“沒來得及審出他的意圖,他便咬破了口中的毒囊。”

    羅翠微平靜頷首,接受了這個解釋,“對他的意圖,殿下和幕僚可有推測”

    自年初讓雲烈受傷的那場大戰過後,北狄可謂元氣大傷,前任首領也被牆倒衆人推,如今正在新首領的帶領下休養生息,絕不會無緣無故來招惹臨川這頭。

    一聽她又口稱“殿下”,雲烈蹙緊眉頭,鬱郁道,“或許是京中有人想挑起咱們與北狄人之間事端,以此消耗咱們的精力,打亂咱們重振臨川的步子。”

    他一口一個“咱們”,偏要將她用“殿下”這稱呼故意劃出的距離消弭於無形。

    羅翠微對此充耳不聞,倒是忽然美眸大張,滿眼震驚,“京中有人通敵”

    “只是推測,沒有任何實證,”雲烈抿了抿脣,“不過,我安排了人循線追查,也命人加了強防衛與警戒,徹底盤查出入新城的所有人;熊孝義那頭今夜就調整佈防,不會再讓那頭的人有空子潛過境。”

    以目前的形勢來說,這些已是所有能做的努力了。

    羅翠微點了點頭,偏頭看向窗戶,右手撥響了小算盤。

    既推測事情是京中有人想借刀殺人,那大約就不脫五位殿下之間的儲位之爭。

    錦惠公主雲沛與雲烈的關係並不惡劣,即便她仍將雲烈視爲儲位之爭的潛在對手,也斷不會拐彎抹角衝着羅翠微來;且她領水師戍海境多年,武將的尊嚴與底線烙在骨子裏,想來做不出爲奪權而通敵之舉。

    至於桓榮公主雲汐,深得陛下愛重,背後又有賀國公府及兵部的鼎力扶持,贏面極大,沒必要冒這種隨時可能身敗名裂的風險針對雲烈。畢竟雲烈已就藩出京,在儲位之爭上毫無優勢。

    而恭王雲熾是皇后所出,雖陛下對他的態度不鹹不淡,可朝中明裏暗裏的擁躉並不少,同樣無需鋌而走險,出此下作之策。

    一一盤點下來,最可疑的就是安王雲煥了。

    他雖頗得陛下喜愛,背後卻沒有樹大根深的勢力全力護持,只能在儲位之爭圖窮匕見之前,先將自己最有把握除去的潛在對手徹底碾死,以此減少自己在“最後一戰”時腹背受敵的可能。

    若有所思地盯着窗戶沉吟片刻後,羅翠微深吸一口氣,輕道,“在你們的推測中,今日那北狄人,與安王有關”

    從夏侯綾那裏得知事情的始末後,她將許多事串起來想了一整個下午,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此刻再聽雲烈一說,她很難不將那北狄人與雲煥聯繫起來。

    不然,沒法解釋北狄人爲何會突兀又準確地衝着她下手。

    雲烈閉了閉眼,無奈地垮下了肩膀。

    她會這麼問,想必是知道雲煥找人算過她命盤的事了。

    雲烈沉嗓壓抑,“沒有法子確定他與雲煥有牽連。”

    “好個安王殿下,”羅翠微怒極而笑,“卜師、北狄人,全都死無對證,還當真是誰也動不了他分毫。”

    她深深吐納數回後,從牙縫裏迸出一句,“我能買兇砍了他嗎”

    雲烈無奈地望着她,自責地抿緊了雙脣。

    按如今民間不成文的共識,命盤是每一個人一生中最大的隱祕,連爲人父母者都無權自作主張去窺探。

    雲煥的所爲對羅翠微本已是極大的冒犯,且他如今還因命盤之事打算將羅翠微除掉;莫說羅翠微怒不可遏,雲烈又何嘗不想將之挫骨揚灰。

    但云煥畢竟是個開府有爵的皇子,在無切實佐證的前提下,誰也無法就此事向他成功發難,討不回公道不說,甚至還有可能被他反咬一口。

    連摯愛長女的羅淮也只是派了夏侯綾來保護羅翠微,除此外無任何反擊之舉,便是因爲清楚這個關節,知道眼下即使傾盡羅家全力,也無法替愛女討回公道,只能忍氣暫取守勢。

    雲烈與夏侯綾選擇對羅翠微隱瞞,所顧慮的也是這個。

    畢竟,此刻讓她知道這件事,除了讓她生氣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羅翠微當然也懂,眼下沒有實證,誰也不能拿雲煥怎樣,所謂的“買兇砍了他”,不過是毫無意義的口頭宣泄罷了。

    道理都明白,可那口惡氣就是很難嚥下。

    無能爲力、任人宰割的憋屈,讓她胸中的怒火再壓制不住,面上強裝的緩和與平靜被徹底打破。

    她氣得漲紅了臉,咬着牙根倏地站起,單手叉腰在原地踱了兩步後,忍無可忍地伸出手,將桌面上那張小算盤掀得翻了個面。

    算盤珠子摩擦着桌面,嘩啦啦一通響。

    雲烈再顧不得許多,急忙起身走過去將她緊緊抱住。

    “事情明明很清楚,不是嗎安王偷卜了我的命盤,得知我是輔命,便認定如今你手上的一切是因得了我的命盤襄助他一時尋不到你的空子,便打算先拔掉我,以爲這樣就可以剪除你的羽翼他爲了不將自己搭進去,甚至不惜通敵”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