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尚衣局不太容易出事，規矩比尚食局鬆得多，而主子們遣人來對衣料樣式、髮釵首飾發表一點意見，也是人之常情。
因爲這人一旦當上了主子，就總是要在這些事上發表一點意見的，好像不這樣做，就體現不出自己人上人的身份似的。
尚衣局的宮人也樂得主子們這麼做，這正是能撈錢、搭關係、套消息的機會，反正大面兒上把着不出錯，就沒人能找他們的麻煩。
蘇敏兒等了好一會兒，纔有一個和她一般身量的宮女匆匆走了出來。
蘇敏兒見她空着手，不由有些失望道，“我可都來了第二回了。”
宮女拉她進了尚衣局，到了院中的一個角落，宮女才聲道，“姐姐來的不是時候，聖上出了禁苑，現在各宮的主子都忙着裁新衣呢，實在是勻不出那麼多金線來給姐姐。”
每個主子能用的金線是有份例的，但是裁衣卻不一定要用金線，主子們看到送上來的衣服按照自己的意思裁好了，也不會特意去問一件衣服用了多少線，多出來的線又去了哪裏。
蘇敏兒也很清楚這一點，奴才們想拿多出來的那些線，就得先把主子的衣服裁好了。
但她實在不想空手回去，那個禁苑中的黃頭白奴有沒有失寵她不清楚，可現在各宮主子都開始裁新衣了，就表明安懋這回在內宮要待上一段時間，那這段時間裏，金線恐怕是勻不出來的。
於是蘇敏兒又從袖口裏摸出些錢來，悄悄塞到宮女手裏，“前些日子總有些積餘剩下的罷，妹妹再替我想想法子。”
宮女沒接這些錢，反而推了回去，“姐姐客氣，我手頭還寬裕着，有了金線，定會告知姐姐。只是我現下有樁事體，想請教姐姐。”
蘇敏兒看那宮女沒拿錢，心中微微一驚，等到那宮女出第二句話，才鬆了一口氣，她笑道，“妹妹但無妨。”
宮女輕聲道，“聽聖上想追封四皇子生母爲恭嬪，可是真的”
蘇敏兒緊張了起來，“哪裏來的消息”
宮女道，“姐姐別管這是哪裏來的消息，我只問一句，此事可確鑿了”
蘇敏兒道，“我在四皇子身邊，卻並沒聽過這話呢。”
宮女追問道，“果真沒聽過”
蘇敏兒堅定地點頭，“果真。”
宮女泄氣似地“唉”了一聲，蘇敏兒立刻追問道，“妹妹從哪兒聽來的話”
宮女道，“昨兒清寧宮遣人來，要鑲一顆聖上賜的藍寶，與管事閒聊的時候，順嘴了一句。”
蘇敏兒問道，“你可聽見原話是怎麼的”
她一邊問，一邊把剛纔被宮女推回來的錢又塞回宮女手裏，宮女這回不再推了，她把錢籠到袖管裏，“聖上昨兒去了清寧宮，對皇后道，王氏德行貴重，只可惜當年受賊人構陷，才致身死刑獄，接着就道欲行追封。”
這話蘇敏兒已經在山池院聽過一遍了，可她不敢掉以輕心，“就這些”
宮女點頭，“就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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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敏兒內心疑惑，在太子落馬前，安懋就對宋皇后過一樣的話了，怎麼到了這會兒，清寧宮又把這些話拿出來。
就在此時，院中突然發出一陣喧譁，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去，原來是一個負責漿洗衣服的宮奴在端着一大盆泡在水裏的溼衣服走路的時候，不心摔了一跤。
管事的看到了，二話不拿出腰間的短鞭就往那宮奴身上招呼過去，那宮奴渾身溼淋淋的，跪在地上不敢躲閃，只是不斷地磕頭求饒。
周圍人看到了，竟然沒一個人替他話，甚至有幾個崑崙奴看到這個場景，躲在角落裏一邊拍手一邊嬉笑。
管事的下手頗重，不一會兒那宮奴身上的衣服就被鞭鋒割開了，露出傷痕累累的身體來。
蘇敏兒有些看不下去，想替那宮奴幾句話，但是看尚衣局衆人的態度，覺得有些不尋常，便悄悄道，“他是誰何苦這樣打他”
宮女道，“姐姐不認得這就是受太子殿下提拔，去東宮養馬的那個蕃奴。”
蘇敏兒這下是真吃了一驚，她聽王傑過那紫宸殿上爲太子作證的事情，穆翰德被安懋誇了兩回，連周惇都他忠心，因受太子提拔，連徐廣都忌憚着這一層，不敢對他用重刑，這會兒卻被這麼作踐。
蘇敏兒問道，“魘咒太子的賊人已經伏法，被收押的東宮宮人不是已經送回東宮了嗎”
這些被收押的東宮宮人一旦從大理寺回了東宮，必然會受重用。他們在大理寺受盡了刑、在徐廣要查吏部和禮部的時候都不鬆口，這難道還不是忠僕
穆翰德更是忠僕中的忠僕了，蘇敏兒怎麼都想不通穆翰德竟然沒有回東宮。
宮女道，“太子殿下不要他，讓他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蘇敏兒問道，“這是爲何”
宮女道，“據，他竟然當着聖上、殿下、二皇子和四皇子的面只求得侍明主，可不是犯了忌殿下了，東宮已經容不下他了。”
蘇敏兒回想了一下，確定王傑和徐寧與自己紫宸殿上發生的事的時候，並沒有提起穆翰德的這句話。
也就是，這句話在那個語境下，肯定是極不起眼的一句話。
蘇敏兒咋舌道，“那也不須這樣作踐啊。”
宮女道，“據，他還指着徐國公叫罵，可不是以下犯上”宮女嘖嘖了兩下，壓低了聲量，“聖上一出禁苑，雖先去了清寧宮，但是昨兒，是徐貴妃侍的寢，這不，主子們立馬兒開始裁新衣了。”
蘇敏兒瞭然地點頭，“犯了兩位主子的忌諱，是該打。”
宮女道，“就是，這蕃奴以爲自己進了東宮就能得意了，連冒犯了人都不知道，活該落這個下場。”
兩人談話間，鞭打聲和悶哼聲此起彼伏，穆翰德被抽得爬不起來，待管事的走了之後，那幾個剛纔在角落看戲的崑崙奴慢慢圍了上去，又是一頓拳打腳踢。
蘇敏兒聽了宮女的話，雖然覺得打得沒錯，但是又覺得這場景實在扎眼，便託辭山池院還有事等着她。
臨走之前，蘇敏兒對那宮女又了些好話，讓她千萬別忘記金線的事，看宮女點了兩次頭，纔出了尚衣局，回山池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