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姑娘明顯是傷心過的,眼睛略有紅腫,半年來,雖無一字交流,那靈動的魚兒,對給她帶來無限的歡樂。
店再開時,很多漁夫問她,知道傷心的理由後,第二日,一人紛紛送來一條大紅鯉魚。
不過卻都不再是上前那一隻。
宣姑娘謝過後放掉,紅鯉入水後,就走了。自那日起,她再未喫過鯉魚,不管什麼顏色,以前的時候,嘴饞了還會喫上一條。
午時方後
書生再來了,自己提了一副筆墨。說是要送給宣姑娘。
這是他來了這麼久,第一次在她面前弄墨,她愣了少許,猶豫地接下,一攤開,上面書:“祛忘過來湯。”
她看不太懂,問他是什麼意思,他就說是表面上的意思,看看就好,不用細究。
再備一壺薄酒,書生上座
這時,一白衣秀士走入,身材魁梧,白衣藍領,走入到小店,外面烈日灼灼,看起來就像是來避暑。
不過,白衣秀士一走入,書生瞳孔微微一縮,能看到,他腳下略沾溼水,走到屋內才幹
“客官請坐,我這就上茶”宣姑娘將筆墨收起。
那白衣秀士也看到了書生,看他青袍加身,氣宇軒昂,頗顯尊貴之氣,便起步往他桌而去,吩咐:“來一壺酒,兩條魚。”
書生聞言一笑:“配酒最好的不是魚,是牛肉。”說着往嘴裏撕了一送,並沒有尋常書生的酸腐氣,倒是有些乾脆
“我說要魚就是要魚,哪裏要你囉嗦。”白衣秀士凝眉以看。
宣姑娘見二人有吵起來的架勢,便連忙打起和場:“這位客官,本店不喫魚。”
“那就上些牛肉”白衣秀士並未再爭吵,靜靜待着。
書生和白衣秀士都坐了很久才走,其後沒再說話。
之後,那白衣秀士似是摸清了書生來的時間,他把時間改成了上午,每天還是叫一壺酒,一盤牛肉。
終於,宣姑娘忍不住問:“客官,你平日是作甚的怎天天得空來喝酒”
“下”
白衣秀士半字吐出,而後連道:“下雨天,有漏雨的時候,纔出工,我是瓦匠”
宣姑娘可不信,這秀士相貌堂堂,是瓦匠的材料:“既然客官不願明說也罷,我也就一提,客官莫怪”
只是,後來,白衣秀士果然雨天未至,倒是讓宣姑娘越來越信他真的是一個瓦匠,不過,在宣姑娘看來,這白衣秀士談吐也頗爲非凡,有些學問,做瓦匠實在有些可惜。
某一日,宣姑娘提前讓書生前來,欲要介紹兩人相識。說是請兩人喝酒,不用錢。
這次,他弄了兩條魚,一盤牛肉,兩壺最好的酒。
魚是草魚。
宣姑娘說:“二位客官都是小店的常客,今日我得空,想請二位喝酒,我不勝酒力,敬你們一杯”
一飲而盡後,就去招呼其他來往客人了。
這時,書生才問:“壯士來自何方”
“你從何處來,我比你要略高几萬丈。你往何處去,我要比你廣無盡方圓。”白衣秀士說。
書生聞言眉頭一皺。
“你知道我從何處來”眼框微微幾挑。
“不必知,再高莫過山中,再深莫過水裏。我都去過。還是這酒水好喝。”白衣秀士說。
“倒也是,一種酒水,同養千般人。”書生看着白衣秀士略有通紅的額頭,把人字咬得很緊。
之後,二人並未再多說話。
直到白衣秀士離開,宣姑娘才上前收拾着問:“怎麼樣,我看那人也是有些學問。可就是沒想着進京趕考。說是什麼瓦匠”
書生一笑說:“他是瓦匠,倒也不爲過。他不用趕考,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瓦匠”
孤舟退去,蓑笠收回,寒江獨釣,很是難尋,只有每日兩巡渡江的孤舟,和來往的船客。
這一日,宣姑娘還在燙酒,低頭哼着小曲,滿目盡是靈動,像是做着最幸福的事
還記得,五日前,她記得屋下的那塊綠色翠玉後,還他,他不要,說是送她。她臉紅了。扭捏了一陣,沒好意思再給過去。
他一直沒多話,只是尋常對白,無任何輕佻之禮。只是每日裏都來,她才高興。
白衣秀士也是常客,讓宣姑娘覺着一陣陣惋惜,她曾看到過白衣秀士和書生對詩作詞,好像是不分上下。只覺得他不爲官,只爲民,可惜了
不過,店裏有兩個讀書人是常客,筆墨是越來越多,她買了好多架子裝潢起來,爲這小店,平添幾分儒雅。
有人問她爲何不多造幾間房,以供行人住。她就道:“臨江過客,匆匆一過就是江湖,哪裏還會在意這裏多沒多住一宿”
“常客有家,流客有路,留不得就不留。還麻煩。”
又是三月過去,桃花盛放,在江岸桃花不成林,卻也錯落嫣紅。
她特地跑去看了小半日。
選的時間是上午,沒有雨。
中午歸來,哼曲燙酒備肉,最近半年,往這裏送牛肉的次數和份量都明顯增加了,她的工作量提高了,卻不顯任何的不耐煩。
燙酒溫好,揭鍋看肉時。
她忽然聽到,外面一陣陣鐵騎踏過。
她怕惹事,關掉店門,只留窗戶。
行軍踏來時,一柄柄長矛立起,中有裨將高昂眼花繚亂。
只是,某一刻,忽然她雙目一緊。
在軍叢中
她看到一高頭大馬上,一銀甲將士傲然而立,單手捂劍,邁步行軍中一動不動,直到過了櫥窗,他才略一斜看。
正好對上她的眼,身前煙霧蒸騰,鍋蓋揭在半空頓住。依舊一身素衣。
“籲”那銀甲將士一招手。
“停”牽馬副將大喝。
銀甲將士下馬,摘下頭盔。
“秦王淺水原路程尚遠”
副將跪地以迎。
“我知道,不用多久”銀甲將士說。
他走到窗旁,單手託着頭盔,問:“你可願隨我走”
話很直接,再沒有之前的那種朦朧。
少女的動作還在僵住,她身前鍋竈火還未滅。身在顫抖地說:“你,你你你是秦王”目眩欲泣,她覺得自己被騙了。
“是,但我也是駐官。”書生點頭稱是。“我本無意相瞞,但我不知,何時能再啓用秦王之名。”
“你可願與我走我不許你一世榮華,但能讓你一生祛忘。煩惱全在過往”他伸手。
她僵住
五息之後。
他收手,說:“多謝告辭”轉身。
“等等”少女立刻一急。
他笑了,真轉了身。
她用水把火澆滅了,而後用食盒提酒,拿出兩盤牛肉,走出小店,最後,再猶豫少許,又把那掛在正堂的筆墨拿下,抱在懷中。
“啓程~”
人走店留,門關旗下,或許永遠都不會再開。
一白衣秀士路過,看着這一幕,巋然一嘆:“終究,還是走了麼”
踏步遠去,身影略有落寞。而後,他身站一座孤舟,到了江中,一躍而下,嚇得船伕立刻跳江撈他,不過,他卻像是落水而融一般,再也不見,船伕歸來,嚇了半死,高燒一場,半月方纔好。
從此改行,再不渡人。
江中,過江之舟少了一船,茶亭關了一座,漁夫的早上,也少了一碗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