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手眼通天 >第256章 講春秋,論復仇
    (剛開始看這章時,可能會有些不耐煩。請()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說!但是我保證,沉下心讀懂這段歷史後,能明白我寫這段的必要性了。任真是要借古喻今。)

    紀侯大去其國,是《春秋》裏備受爭議的一句話。寥寥六字,背後卻蘊藏極深刻的意蘊,引起後人的無盡揣摩,莫衷一是,至今未有定論。

    這句話說的是一樁史實,紀國被齊國滅掉。

    在春秋初期,有很多弱小諸侯國,它們要麼成爲大國的附庸,要麼被滅掉,這是混亂割據的常態,屢見不鮮。

    對於這種常態,至聖孔子是不認同的,他認爲春秋無義戰,所以在修撰《春秋》時,他往往直抒胸臆,批判禮樂崩壞後的弱肉強食。

    譬如記載楚國滅蕭國,他直接寫“楚子滅蕭”,筆鋒簡短有力,以楚子稱呼楚王,毫無敬意,抨擊這場無道吞併戰。

    然而,在齊國滅掉紀國這件事,《春秋》的寫法卻不一樣,並未像看待楚王那樣,寫成“齊子滅紀”,而是委婉地換作“大去其國”,其的態度轉變耐人尋味,琢磨不透。

    春秋筆法嚴謹,微言大義,諸多細微的表達差異背後,都別有隱情,絕非至聖隨意而爲。所以,後世諸家學派在註解這句話時,各執己見,產生巨大的分歧。

    擅解春秋的學派有三家,其,公羊家在《公羊傳》裏如是寫道:“大去者何?滅也。孰滅之?齊滅之。曷爲不言齊滅之?爲襄公諱也。《春秋》爲賢諱。何賢乎襄公?復仇也。”

    這段話很晦澀,翻譯過來是說,孔子之所以沒直言齊滅紀,是爲了表達對賢者齊襄公的敬意,認爲這場戰爭是齊襄公的復仇之戰,雪洗當年蒙受的屈辱,並非不義之戰。

    一言蔽之,公羊學派認爲,至聖孔丘將復仇看成天經地義的事,足以贏得他的讚賞,所以他支持齊襄公的討伐,纔沒一概而論,按通常筆法來寫。

    然而,針對同樣一句話,左家學派的觀點卻截然相反。“大去其國”,在《左傳》的註解是,“不見迫逐,故不言奔。大去者,不反之辭。”

    這場戰爭的最終結果,並非齊軍蕩平紀國,驅逐百姓,而是紀侯主動選擇離開故國,率領百姓外逃避難,所以用“去”。“大去”的意思是,永不復返也。

    紀侯舉國逃難,這一舉動非常震撼人心。在國破人亡的悲慘境地下,紀侯連夫人都無法埋葬,大去其國,這是何等的悲壯。

    所以,在左家學派看來,至聖如此記載史實,不但不是對齊國的褒獎,反而是對紀國滅亡的悲憤,充斥着強烈的譴責。

    兩家自圓其說,從一句話裏能衍生出針鋒相對的理念,可謂背道而馳。在解讀《春秋》時,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到處都有爭議,而“紀侯大去其國”,則是最涇渭分明的一例。

    所以,當聽任真念出此句,袁崇煥立即意識到,反擊的機會來了。

    自《春秋》傳世以來,兩家爭了數十年,始終未分高下。無論任真持何種觀點,都無法讓另一方信服。即使他語出驚人,提出新的見解,也無法駁倒現有兩家的觀點。

    這是個著名的死結,任真一旦觸及,絕無解開之理。

    高壇,任真彷彿一無所知,依然淡定自若,徐徐說道:“對照前面的例子來品味這句,我認爲至聖的態度很明顯,他意在維護齊襄公,推崇齊國的復仇之舉,所以沒有一概而論。”

    他選擇站在公羊家的立場。

    他當然知道,春秋無義戰,齊國伐紀也不例外,歷史的真相併非復仇,同樣是一場恃強凌弱的兼併戰爭。換句話說,他心裏明白,左家的立場纔是對的。

    但是,他支持公羊家。一方面,他不想把春秋真解傾囊而授,存心想藏一些私貨,故而刻意曲解真意,小小地誤導世人。另一方面,也是最關鍵的緣由,他要宣揚復仇這種行爲。

    幾天前,他在京城大開殺戒,將兩大血案同時翻出,是爲了報仇雪恨,讓沉冤昭雪。如此舉動,已然贏得京城百姓的認可,他們心裏替任天行和襄王打抱不平,慶幸蒼天有眼。

    此時,他在萬衆矚目的場合下,於情於理,都應該借前事喻今事,從治學角度,爲自己的復仇大義提供理論支撐。

    連至聖他老人家都贊成復仇,誰還敢認爲這是狹隘之舉?

    任真話音落下,場間羣儒立即聽出來,他的觀點跟公羊家吻合,跟左家相反。

    於是,還沒等太學門人出面,承襲左家學說的書生們先不樂意了。

    一名年士起身,打斷任真的宣講,振聲說道:“先生認爲,齊襄公出兵是爲復仇,在下不敢苟同,心裏有一些疑惑,想請先生當場賜教。”

    任真朝此人淡淡一笑,並不意外,“說吧。”

    年士不假思索,“衆所周知,先生所說的兩國之仇,並非在齊襄公當政時結下,而是遠在齊哀公時期。兩者足足隔了九世,已經過去那麼多年,齊襄公還喊着替老祖宗復仇,這難道不荒唐麼?”

    他陳述的這些,確是事實,也是左家拿來反駁公羊家的慣用手段,這麼多年,一直是個死結,雙方誰也無法推倒對方的證據。

    所以,年士開口,老話重提,一點都不新鮮,很容易將解經拉回到舊有的軌道。任真若無法提出新觀點,回擊這一質疑,那麼這場講經也只是循規蹈矩,並無新意可言。

    此言一出,立即得到許多人的聲援。袁崇煥盯着任真,也感到幸災樂禍,看他如何解決這道由來已久的難題。

    任真擡手,示意大家安靜,不慌不忙地道:“齊襄公在出兵之前,曾卜筮問兇吉,得到的卜辭是‘師喪分焉’,也是說,預期的結果很不好。當時,齊襄公又是如何回答卜卦者的?”

    年士一怔,沒料到任真會提起這樁史實。

    任真朗然道:“襄公說,‘寡人死之,不爲不吉也。’意思是,即使他本人死於這場戰爭當,也是吉利的,因爲他是爲了復仇而戰。古人對卜筮的信奉程度,我不必多說。試問,若非心懷正義,齊襄公何以如此慷慨凜然,勇不畏死?”

    年士啞然,無言以對。

    場間也陷入了沉默。任真的反擊,是前所未有的新套路,一時讓左家學派茫然無措。

    眼見局面失控,袁崇煥按捺不住,冷冷開口說道:“這只是你的主觀臆測而已。你不是齊襄公,又怎麼知道他的真實想法。爲九世祖宗復仇,真是荒誕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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