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手眼通天 >第314章 仁脈衰竭,世道不古
    “不錯。 .”

    鄔道思解釋道:“仁者棄智,並不是說,仁者要主動放棄智慧,變成蠢貨,而是要拋棄自以爲是的驕傲態度,根據事情的本來面目認知和判斷,而非一意孤行。”

    任真反應很快,說道:“道家的《道德經》裏說,絕聖棄智,民利百倍,應該是你闡述的觀點吧?”

    鄔道思點頭,“爲官者只要有仁慈之心,處事不會敷衍懈怠,而是設身處地替百姓着想。只要肯動腦筋,智慧足夠了,所謂的權術,純粹是用來謀私利罷了。”

    任真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所以你認爲,吹水侯多智寡仁,可能是大唐子民的災難。”

    鄔道思沒有說話。

    任真感慨道:“像鄔兄這般博學,又志向高遠,關心百姓疾苦,如得以重用,坐到當權者的位置,自然是大唐幸事。然而,要想步步高昇,經綸天下,離不開的恰恰是權術。”

    很多人都認爲,自己有能力勝任某個官職,像鄔道思這類大才,確實也能做到。然而,世道不公,他們連任證明自己的機會都沒有。

    用權和謀權,是兩碼事。

    鄔道思認爲,當權者應無權術,但如果沒有權術,又如何順利當權?讓當權者放棄起家本領,這現實嗎?

    聽着任真的話,鄔道思陷入沉思。

    “在我看來,世間不缺少狡詐多智的奸賊,也不缺乏你這樣滿腹經綸的賢才,真正稀缺的,是我師尊那樣的人。有足夠的智謀,能掌握權力,同時不忘仁義之心,堅守良知,多做些爲國爲民的好事。”

    他誇起自己來,全然不害臊,甚至露出一副自戀的神情。

    他說的也是實話。

    如果只出於私利,那麼,他可以毫無顧忌,只管千方百計迎合女帝,騙取她的信任,根本沒必要做損人不利己的好事。

    這次主考,他不惜得罪衆多權貴,對自身並無利益可言,真正獲益的是普通考生,是北唐子民。

    試想,一旦錄取那些扶不牆的紈絝子弟,將他們派前線,到時戰敗城破,無數市井百姓會流離失所,陷入水深火熱之。

    北唐積弊已久,需要有人站出來,還百姓一個清明。

    在這節骨眼,任真出現在這個位置,不想因私廢公,成爲北唐的罪人。

    出於良知,這個爲復仇來的人,挺身而出。

    “智者寡仁,是普遍現象,卻非絕對,仁者棄智,更偏激而不切實際。仁和智並不衝突,二者兼得,雖然困難,纔是正道。”

    “所以我相信,以鄔兄的才學和心性,如果能多學學權術,同流卻不合污,而非瞧不起它,日後必能平步青雲,成爲北唐的脊樑!”

    任真認真看着他,像是在指點很器重的晚輩,眼神裏充滿期待。

    “你太天真了,”鄔道思啞然一笑,“又或者說,你把我想得太單純了。”

    任真面無慍色,“哦?何出此言?”

    鄔道思沉聲說道:“難得聊這麼多,我也能看出,你並無歹意,不妨再多說幾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是攔不住的,除非,你能掀翻這片天!”

    這話雲山霧罩,任真聽得有些糊塗。

    鄔道思不想解釋,“跟你聊天,我很欣慰,因爲我發現,朝堂並非腌臢不堪,還是有人在秉持仁義。可惜,獨木難支,無濟於事。”

    說罷,他不再停留,追向快消失在前方的人羣。

    任真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搖頭嘆息,“你的言行,爲何總是如此偏激悲觀?”

    ……

    ……

    山不在高,有脈泉則靈。

    不一會工夫,衆人達到山頂。

    山頂並不陡峭,而是一大塊平地,間向下凹陷,坐落着一眼靈泉。

    說是靈泉,其實佔地數畝,更應該稱之爲小型靈湖。

    這是仁脈脈泉。

    脈泉由靈氣匯聚而成,因此,眼前的靈湖裏並沒有水,而是瀰漫着一層純淨無垢的靈氣絲縷,深不見底。

    從遠處望去,白茫茫一片,宛如連綿雲海。

    衆人站在岸邊,俯身凝望着脈泉,雖沒跳進去,吸收着附近的清新空氣,已然感受到令人振奮的精沛真力,躍躍欲試。

    帶路的考官說道:“現在,你們可以進入脈泉了。兩個時辰後,我會帶你們離開。”

    說罷,他自顧走到遠處休息,不再關心士子們的狀況。

    衆人早迫不及待,見此情景,爭先恐後,紛紛躍入脈泉,身形湮沒在白色湖面裏。

    他們都已進去,任真回頭看到,鄔道思一人站在那裏,正望着脈泉發呆。

    他走過去,說道:“鄔兄,咱們一起進去吧!”

    鄔道思搖頭,面對這份修行良機,反而流露出失望之情。

    任真問道:“你怎麼了?”

    鄔道思黯然道:“我只是來看看,不進去暴殄天物了。”

    任真大感驚,沒想到對方是玩真的,看着極其珍稀的修行資源,竟然不動心。

    “暴殄天物?你要是跳進去,肯定對修行大有裨益。”

    鄔道思默不作聲。

    任真愈發好,追問道:“眼前看到的景象,你可曾滿意?”

    鄔道思擡手,指着脈泉邊的石壁,唏噓不已。

    “來之前我想,皇帝冷酷不仁,朝廷烏煙瘴氣,如此混亂時局下,在大唐讀書人心,可還抱有希望,能否堅守仁義正道。今日親眼目睹,原來大家都絕望了……”

    循着他所指的方向,任真凝眸望去,只見在石壁方,有一道若隱若現的弧線,蔓延向遠處。

    這是脈泉靈氣表層原先停留的位置,日子久了,便在崖壁侵蝕出這道痕跡。但現在,內部的靈氣已大幅消減,下方湖面跟這條線之間有不小的距離。

    脈泉衰竭,象徵着主攻這一脈的北唐儒生急劇減少,不復昔日興盛。

    換句話說,在世人眼裏,仁作爲曾經的道德標準,如今已無實際意義。亂世之,連朝廷都不以仁取人,棄如敝履,一心入仕的人又豈會再修行仁脈,做無用功?

    江河日下,世道不古。

    仁脈衰竭,意味着北唐的人心變了。

    人心變了,又會如何?

    任真這才明白,他是來看這個的。

    鄔道思負手而立,剛纔的悲憤目光,漸漸變得冷漠、麻木。

    “你勸我學陰謀權術,討好那個手染鮮血的女人。連天都是黑的,你告訴我,還如何讓人間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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