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時,他們依然難以相信,這位準狀元會放棄大好前程,突然當堂發飆,如連珠炮一般,列數女帝的十大罪狀,罵得酣暢淋漓。
他們僵滯在原地,傻傻地聽着,心裏都在想,今日之事傳揚出去,勢必會震驚朝野,掀起軒然大波。
任真站在人羣裏,盯着慷慨陳詞的鄔道思,臉色陰晴不定,心情複雜到極點。
他事先清楚,鄔道思膽大包天,對女帝的暴政憤恨不滿,卻無法想象,鄔道思會鬧這麼一出大戲。早知如此,他絕不會讓對方進入殿試環節,得到大鬧朝堂的機會。
鄔道思再有才華,也不可能一蹴而,即興梳理出十條罪狀,他肯定是提前做好準備,爛熟於心。無論抽到的殿試題目是什麼,最終他都會把話題引到這面來。
那麼,他爲何苦心孤詣,要當衆怒罵女帝?不惜搭性命,難道只是爲了過過嘴癮?
很明顯,這是個巨大的陰謀。
任真思緒急轉,這時候,已顧不痛惜英才,而是開始揣摩鄔道思潛藏的動機。
“武清儀之罪,路人皆知,但畏懼她的強權,只能把憤怒壓抑在心底。在萬衆矚目的殿試,鄔道思怒斥昏君,更像是起兵討伐前傳發的檄,煽動各州郡響應。這顆炸彈爆裂,北唐會更動盪不安。”
他皺着眉頭,回想起前世的某些相似歷史,又聯想到北海的討武檄案,漸漸接近事實的真相。
“這個鄔道思,或許會成爲引爆全局的導火索……”
大堂之,面對鄔道思的破口辱罵,女帝再難壓抑怒意,氣得臉色鐵青,眼眸如殺人利劍,陰戾可怕。
一直在暗護駕的蕭夜雨,此時已悄然走出,手裏提着那把鐵傘。只要女帝下令,他能以最快速度抹殺鄔道思,保證後者連一個字都無法多說,更休想跟女帝同歸於盡。
女帝寒聲道:“朝堂辱罵君王,豈止是誅九族的大罪,你是否考慮過後果?你指責我濫殺無辜,難道沒想過,你的所有親友鄰居,因爲你一人的叛逆,都會遭受株連殉葬!”
她的話音冰冷,雖然嗓門不大,卻令衆人毛骨悚然。
本朝三大案,株連者達數萬人,當時北唐無不心驚膽戰,嚇得孩童都不敢哭出聲,深深領教到女帝的殺伐手段。
聽女帝話意,難道她要再展開屠殺,震懾北唐民心?
場間氣氛頓時凝固,鴉雀無聲,快要讓人窒息。
然而,鄔道思毫無懼意,跟女帝冷冷對視,譏諷道:“毒婦,今非昔,你的皇位根基崩塌,不僅折損鷹犬爪牙,而且徹底失去民心,你以爲,你這套老把戲,還能嚇唬住誰?”
太祖病逝後,人心浮躁,那時她敢出手強硬,剷除反對她的忠良,是因爲她抓準羣臣爭功的心思,趁機招攬大批擁躉。
民間對她的性情又不熟知,反正都是逆來順受,老百姓沒理由產生強烈的排斥。
而如今,局勢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百姓受盡朝廷苛政折磨,苦不堪言。今年又逢旱災,南晉進犯,天災人禍齊至,北唐哀鴻遍野,到處都是饑荒難民,人心惶惶,時局動盪。
女帝再敢大開殺戒,掀起腥風血雨,等於自掘墳墓,逼百姓們揭竿而起,推翻這座忍受已久的皇朝。
女帝聞言,氣極反笑,“乳臭未乾的蠢貨!真以爲有些學問,能指點江山,一呼百應?朕要將鄔家滿門抄斬,殺便殺了,路人避猶不及,誰願意替你鳴不平?”
在真刀實劍面前,只是螻蟻罷了。
“滿門抄斬?”
鄔道思一怔,旋即仰天大笑,震盪朝堂,桀驁不馴。
“武清儀,你可知道我來自何處?”
女帝冷笑不語。
“我來自北海。”
女帝漠然看着鄔道思,像在看待一個白癡。
“北海又如何?你以爲高家會爲了區區一介書生,公然忤逆朕的意志?有前車之鑑,他們遠你更識時務。”
鄔道思再次放聲大笑,嗓音刺耳,“毒婦,你要失望了。”
“家父鄔立儀,當過三先生魏錚府裏的門房,家母鄔蘇氏,也是魏府的僕人。七年前,北海檄案發,你派雪影衛前去,到處燒殺搶掠,我全家早喪命在你手裏!”
鄔道思笑容散去,死死盯着前方的女帝,眼眸裏滲出血絲。
“魏錚先生乃一代鴻儒,忠正純良,名譽四海,爲天下讀書人景仰。因爲政見不合,你派人血洗魏府,婦孺老少無一倖免。武清儀,你難道不怕報應?”
“我的雙親,是再卑微不過的草民,只懂辛勞餬口。他們連字都不識,更別提萬人血書,討武檄,他們犯了什麼罪,也要被你們趕盡殺絕!”
鄔道思瞋目而視,宛如暴怒的雄獅一般,熱淚在眼眶裏打轉。
“那天,我陪少爺在府裏捉迷藏,恰好躲進地窖裏,逃過這場浩劫。當我爬出來時,我熟悉的所有親友,全都倒在血泊裏,陰陽兩隔。你剛纔叫囂着,要把我滿門抄斬,你他媽的現在去殺啊!”
他聲嘶力竭地吼着,腦海裏浮現出那副終生難忘的場景,淚水奪眶而出。
“天意讓我苟活下來,從那天起,我發下毒誓,有朝一日,我一定會站在你面前,哪怕拼我這條命,也要號召天下人起兵,親手掘開你的墳墓!”
身負國仇家恨,只要能洗清,他雖死無憾。
他整理衣襟,傲然長嘯道:“以我鮮血,來祭伐武戰旗!”
說罷,他身軀激射而出,撞向大殿一側的那根銅柱。
使命完成,他要以最壯烈的方式,將這場驚心動魄的劇變推高潮。
幾乎同時,女帝勃然而起,失聲道:“快去!”
這話自然是對蕭鐵傘說的。
尊爲八境強者,蕭鐵傘的功力爐火純青,在她起身的一剎那,他已從原地消失,以最快速度衝向鄔道思。
一片驚呼聲,鄔道思死意決然,眼看額頭離銅柱只有分毫,這時,他的身軀驟然凝滯。
蕭鐵傘拽住他的胳膊,然後將他一把按在地,動彈不得。
“想死?沒那麼容易!”
女帝嗤笑一聲,盯着竭力掙扎的鄔道思,冰冷地道:“我要讓你瞪大眼睛看着,有誰膽敢造反!”
鄔道思此來,是想血濺朝堂,以十大罪狀激起民憤,拉開舉世伐武的大幕。如果無人敢響應,證明他只是一廂情願,白白搭性命。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鄔道思聞言,趴在地狂笑着,面目猙獰。
“毒婦,等死吧!北海已經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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