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知情,不會天真地認爲,梅琅從軍是很普通的事情。
僅憑閣主身份,梅琅便已無須跟尋常豪族子弟一樣,征戰沙場立功,再加他是女帝獨子,前途無量,更不值得冒險。至於所謂的仰慕任真,純屬扯淡,他自幼飛揚跋扈,何時變得如此溫順謙恭?
此舉背後,一定另有深意。
面對攙扶,梅琅執意不起,躬身說道:“我雖忝居琅琊閣主,但有自知之明,論學識謀略,只能汗顏。懇請先生收下我,長伴身旁,聆聽訓示教誨,也好爲您分憂,替朝廷解難!”
任真搖頭,決然說道:“梅閣主請起,這肯定不行。你我本是同輩,琅琊閣又是御用組織,地位超然,只敬陛下,我若以師長身份待你,等於凌駕在琅琊閣之,必會招致非議,對你我皆不利。”
明知暗藏玄機,他豈肯趟這渾水,更何況,他早見識過梅琅的醜惡嘴臉,不屑於此人爲伍。
這時候,暗形作爲間人,插話說道:“侯爺多慮了。實不相瞞,讓梅閣主接受您的言傳身教,其實是陛下的意思。她讓你們成爲師徒,誰還敢說三道四?”
任真語塞。他早已猜到這一層,只是,暗形輕易道破,這樣他很難再推脫。
“陛下說了,侯爺心繫社稷,救時濟世,值得所有大臣效仿。梅閣主初出茅廬,還太稚嫩,讓他跟着您出去歷練。兩位相互提攜,齊心合力,日後必是朝廷的左膀右臂!”
任真沉默不言。
暗形的意思很清楚,女帝是想讓他多指點梅琅,兩人在行軍途互相熟悉,增進了解和默契,爲北唐日後的朝局奠定基礎。
暗形無法猜到的,他也參悟得很透徹。
明面,女帝要他言傳身教,最深層的用意卻是,讓他提前親近梅琅,不求產生太多好感,至少,未來形勢有變,一旦梅琅的身世公開,關係到儲君之爭時,他不會排斥梅琅。
這次協同出征,是女帝爲將來埋下的鋪墊,試圖通過同生共死的戰場情誼,將任真和梅琅綁在一起,有那麼點及早託孤的意味。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任真不僅洞察真相,更暗藏反心,壓根沒打算當北唐的耿耿忠臣,任憑她差遣擺佈。
託孤?你們這對豺狼母子,都會死在我手裏!
見任真躊躇不決,梅琅慌忙說道:“侯爺千萬別疑慮,在您面前,我始終以學生自居,絕不敢利用琅琊閣作梗,更不會插手軍務,唯您的命令是從!”
這話跟暗形所說何其相似。
任真嘆了口氣,扶起梅琅,說道:“那好吧!我不會干涉梅閣主的自由,但醜話說在前頭,軍令如山,任何人都得服從我的調遣,違令者嚴懲不貸。”
既然無法抗旨,他只能收下梅琅。
這一刻,他隱隱聯想到更深層次的可能。
或許,讓梅琅隨隊出征,是女帝早醞釀好的佈置,而暗形充當監軍,可能並非只是監視他,保護梅琅纔是首要任務。
如果不知道梅琅的身世,他肯定會矇在鼓裏,被女帝耍得團團轉。
梅琅喜出望外,再次朝任真行禮,算作拜師。
任真臉看不出情緒,轉身看向跟梅琅同來的另一人,狐疑地道:“這位又是……”
剛纔在交涉時,他雖然目不斜視,其實注意力一直都落在此人身。
此人膚白如玉,容貌精緻,一副普通儒生打扮,看起來玉樹臨風,有龍鳳之姿。他靜靜站在旁邊,清秀氣質讓人很難忽視。
他剛現身時,任真便一眼識破,他女扮男裝,其實是名絕色美女。
之所以敢肯定,並非是他慧眼如炬,有豐富的閱人經驗。很簡單,他也認識這個人。
楓林晚的頭牌名妓,清音姑娘。
確切地說,是貓撲堂的繡繡。
那夜在楓林晚,任真和梅琅發生爭執,起因是都想見繡繡。可見,梅琅早拜倒在繡繡裙下,被其征服。
琅琊閣的琅,繡衣坊的繡,這兩人聯袂而來,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只是,若讓女帝知道,自己的獨子迷戀南晉奸細的美色,不知會不會暴跳如雷。
梅琅哪知道其關節,熱情地介紹道:“老師,這位是我的同窗摯友,林清吟。我倆肝膽相照,經常抵足夜談,有過命交情。他聽說我要投身軍旅,欣然請求同行,陣並肩殺敵!”
任真點頭致意,心裏冷笑不止。
什麼狗屁同窗,什麼抵足夜談,說穿了,是你色迷心竅,怕在軍枯燥無趣,專門帶着妓女出門,隨時隨地嫖一宿。
什麼欣然同行,什麼並肩殺敵,你這女人騙得過梅琅,卻糊弄不了本坊主,其實是被南晉派來監視我吧!
只是一瞬間,他將這對男女的心機看得通透。
繡繡聞言,拱手作揖,姿態瀟灑從容,真有幾分豪門公子的倜儻風度。
“草民不請自來,萬望侯爺恕罪。實是大敵當前,我有心報效國家,輔佐閣主建功立業,才主動請纓,懇求侯爺成全。”
說罷,她深深看了任真一眼。
她知道,任真早認出她,也應該能明白,自己是奉命而來,配合他執行南晉的計劃,他沒膽量趕她走。
果然,任真笑眯眯地道:“難得林公子赤膽忠心,憂心家國社稷,本侯高興還來不及,怎會趕走你?我看你靜儒雅,不如到我帳聽命,替我掌管書,如何?”
他感到意外,第二次進楓林晚時,他確實曾說過,行軍途,讓南晉派專人跟他保持聯絡。沒想到,竟然是這位……親自來了。
繡繡神情微凜,沒等說話,梅琅先急了,自己特意帶出來消受的美人,哪能去服侍別人!
他立即勸阻道:“老師,俗話說得好,打仗親兄弟,我跟林兄手足同心,既然聯袂而來,理應一起進退纔對。這種整理書的雜事,不必讓他親自動手吧?”
說着,他側過身,偷偷朝繡繡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也出言拒絕。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冒險帶來的美人,接下來反水了。
“侯爺剛纔說,軍令如山,所有人都得聽他的調遣。我投身軍營,只爲保家衛國,別說整理書,算讓我爲國捐軀,也在所不辭!”
梅琅目瞪口呆。這是什麼情況!
神特麼爲國捐軀!
任真微笑點頭,對繡繡的回答很滿意,“那說定了。”
他目光橫移,瞥向繡繡手持的長劍時,有意無意地看了那條紫色劍穗一眼。
貓首大人,是你太低估我,還是高估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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