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吾老偏屋,罪魁禍首的鎮南王世子躲藏屏風後,身邊立着一名戰戰兢兢的小婢女,囁囁嚅嚅地轉述正屋所發生的一幕幕。
此時此刻對烈非錯來說,最危險的地方是老吾老,因爲他老子列灼在這兒。
此時此刻對烈非錯來說,最安全的地方是老吾老,因爲靖浪府唯一能壓制老爹的老祖宗在這兒。
所以膽大包天的飛煉少年潛入了老吾老,躲在側屋的屏風後,更借淫威挾持老吾老年輕婢女,令她們爲自己提供第一手消息。
通過小婢的轉述,烈非錯得以耳聞正屋發生的,那震驚全場的一幕。
“我爹跪着求老祖宗?”即便是今時今日的飛煉少爺,言語間依舊露出一絲驚愕。
“是……是的,烈王爺真的給老祖宗跪下了。”小婢戰戰兢兢的複述,那對青澀瞳眸透出的顫抖,既是此刻面對惡魔少爺的驚懼,也是前一刻目睹王爺跪地的震撼。
質問求證是因爲震驚,但從理智,烈非錯不認爲眼前這名小婢會騙他,而且內容還是此等驚世駭俗。
烈非錯的雙眉漸漸鬥角崢嶸,留着尖銳指甲的食指下意識按在自己腦袋天門,下撓動。
——爲了押我回去,老爸你還真是什麼都做的出來啊!
燕雲樓睥睨羣雄的飛煉少爺,此刻一陣陣頭痛痠麻,已到了必須以甲撓刮的地步。
如同他之前那番逼良爲兇,尋人自戕的舉動,對他來說,當日九曲園前八方圍攻不算什麼,入住靖浪府後炎雨晴與慕容晏雪的尋釁不算什麼,三日前燕雲樓與暖香閣那番陣仗不算什麼,但此時此刻……
很算什麼!!!
……
“老祖宗明鑑,九曲園,孽子面對琉璃郡主一片癡心,竟是那般陰謀算計,恩將仇報,如此忘恩負義之性,以那孽子身份地位,若再不嚴加管教,來日必將……禍國殃民!”
正屋,鎮南王列灼雙膝跪地,樸貌忠容,一派氣正顏肅之國之棟樑。
四周衆婢目睹眼前這一幕王權匍匐,最初皆面露震愕,但隨即攀那一張張粉琢嫩顏的,卻是自震撼破繭而出的一絲敬佩。
眼前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的父親,僅僅爲了教育不孝兒子,竟能做到這種程度。
恍惚間,四周衆婢心若有似無地多了一分感悟。
眼前這雙膝跪地,卻依舊昂藏的男子,無需那絕世強橫的武力,無需那天閽頂峯的地位,僅僅是眼前這一幕付出,僅僅是眼前這一份堅持,已足夠……
崢嶸傲立!
滿堂皆欣賞烈王爺這份崢嶸傲立,唯一列外者……
“哼,烈王爺端的好氣度……”麟太君手持春秋龍鳩杖,緩緩起身,行步跨前。
身雖老矣,然氣態萬千,垂垂人生換來的是步步威儀,耆者高風。
“……烈王爺這般一跪,是變相控訴老太婆不辨是非善惡,阻你調教子嗣,爲國添棟樑麼?”麟太君行至列灼身前,肅語問道。
列灼言帶怒,又有一股養而不教之自責。
鎮南王府對烈非錯這唯一王嗣管教甚嚴,平日裏連酒都不給一口,那日之前更是從未涉足過青樓風月之地。
似烈非錯這等王侯貴子,平日裏少有身攜重款的習慣,素日於燁京酒樓豪店宴飲購物,一般都是先記賬,後由該店之人府邸去結款,燁京有些財大氣粗的店樓,甚至是以月結的形勢。
只不過,以如今鎮南王世子的風評,難以享有月結。
三日前,鎮南王府陸總管擒孽再度失利,隨同此消息傳回的,還有孽子於燕雲樓、暖香閣兩張賬單。
燕雲樓那十萬錢也罷了,但暖香閣三千六百萬錢,且用途還是爲了買妓,獲此消息的鎮南王列灼,內心騰涌着何等怒焰,唯其自知……旁人卻也想象的到。
“張狂恣肆……哼,起那玉家小兒,飛煉何德何能當得起這四字。”麟太君淡淡一斥。
炎門靖浪府是曾經的大璟第一將門,兵機侯玉家是如今的大璟第一將門,兩家如此的關係,麟太君對兵機侯府自然多有不待見。
這聲斥責一半便是源於此,而另一半卻是源自兵機侯的態度。
靖浪府添爲大璟第一將門時,在軍門徒衆多,關係深植,然兵機侯府替換位後,即刻動作頻頻,將各處原本親近靖浪府的將帥或調離,或降職,汲汲營營架空靖浪府于軍的餘威,好似靖浪府謀反在即,分秒必爭一般。
如此一番行徑,自然惹得麟太君大爲不快,因此每當有人提及兵機侯府,麟太君皆沒好臉色。
“再說方珍、王彩那兩個小丫頭,你只聽到外人口的三千六百萬錢,你可有了解過此事的真相……飛煉當日借那兩丫頭譏諷玉家小兒,事後又得知桓放那小惡賊欲染指欺辱她們,這才順勢爲她們贖身,帶回靖浪府求我庇佑。”
麟太君握持春秋龍鳩杖的手不知不覺間緊扣,語氣漸漸高漲。
鎮南王列灼跪姿恭順,折腰聽之,待麟太君怒聲告歇,才續道:“老祖宗明鑑,燕雲樓與暖香閣之事或可再查,但當日百里傳音之舉絕無冤錯,琉璃郡主如此待他,他卻恩將仇報,我烈氏宗脈容不得此等逆孽。”
……
晨光更濃,曠照幽幽巷道,點點而落的陽光斑駁錯影,爲巷道鋪一層無形無質,卻影動虛生的枝繁葉茂,散出一地異樣花香。
虛影花香襯着巷道兩旁騰曼叢叢,兩相糅合,進一步襯出巷子那兩道人花嬌的身影。
“……三姐姐,或許如你所說,烈王爺爲押回那小壞蛋,不知會做到何等地步……”炎雨晴語氣憂患,紅脣款款間,續音再出。
“……但我更擔心的是,老祖宗爲護那小子,不知會做到何等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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