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彌看了他一眼, 臉上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住持......在淨室發現了住持的屍體......”
柳雁歡一怔:“釋空法師他......”
昨日還中氣十足地要請柳府衆人走, 今日就.......
柳雁歡到達天王殿時,只覺得氣氛格外凝重。
秦非然站在淨室內, 查看着那具慘不忍睹的屍體。
釋空身上被捅了十幾個血窟窿,眼睛圓瞪着, 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柳雁歡被這慘狀刺激得有些反胃,剛捂上肚子,就聽見殿門處傳來陳桂芳風風火火的聲音。
“人死了真的死了哎喲這真的是......”
大殿內靜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陳桂芳身上。直到這時,陳桂芳才發現一絲不對勁。
那些和尚的眼中,有探究、有思量, 還有一絲隱隱約約的懷疑。
陳桂芳哪裏受得了這個, 立馬嚷嚷開了:“你們這是什麼眼神啊,我可是病號, 昨天我先是上吐下瀉,後來頭風發作半條命都沒了,我還沒投訴你們寺廟風水邪門呢”
陳桂芳急急環視四周, 看到柳雁歡的剎那,眼神一亮:“你們要是不信, 雁歡可以給我做證, 皇天在上, 我陳桂芳說的但凡有一句假話, 便叫我天打雷劈”
柳雁歡皺眉道:“您歇着吧, 裏頭正驗屍呢。”
陳桂芳這才安靜下來。
柳雁歡低嘆一聲, 眼神環視了一圈。天王殿是坐北朝南的建築,四個方位都有天王像,底下是貢品臺,臺子上除了瓜果佳釀,還有插香的香爐。
淨室位於天王殿的左側,與一旁的客堂是相通的。如今因着柳家人來做法事,客堂就臨時用作柳景芝的靈堂。
柳雁歡在淨室門口打量着,裏頭的物件都沒有被翻動的痕跡,而釋空的屍體就躺在牀上,脖子上有一道較淺的淤痕,身上的血窟窿看起來駭人至極。
柳雁歡見秦非然從牀邊拿起染血的匕首,輕聲道:“這就是兇器”
“和死者身上的刀口吻合,初步判斷是的。”
柳雁歡盯着屍體看了一陣,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兒。
他蹙眉道:“那麼多道口子,哪道纔是致命傷”
“沒有致命傷。”
“什麼”柳雁歡愕然地回頭。
“釋空身上傷口雖多,可都不致死,而且傷口多集中在腹部、肩部......”
柳雁歡瞬間明白了:“所以說,他是失血過多而死的”
“是。”
秦非然篤定的一個字,讓柳雁歡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是多大的血海深仇,才這樣折磨一個人。”柳雁歡說着,忽然察覺到了什麼,“不對,如果是失血過多的話,那這血也......太少了點。”
“所以說,這裏並不是第一案發現場。”秦非然像是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平靜地看着牀榻上乾涸的血液。
柳雁歡心領神會,他讓人拿了一盆陳醋,潑灑在殿內的地面上。在一陣瀰漫的醋酸味中,衆人驚奇地發現,從淨室通往客堂的地面隱隱變色。
柳雁歡和秦非然對視了一眼,都有些詫異。
客堂如今改做靈堂,大家嘴上不說,多少還是有些忌諱的。可大家都避之不及的地方,就成了兇手行兇的最佳地點。
客堂裏靜靜地擺着棺木牌位和白綾絹花,一切看起來並無異常。
那血跡一直到棺木旁便消失了,秦非然繞着棺木走了幾圈,有些犯難。
“情形特殊,恐怕要開棺纔行。”
此話一出,陳桂芳登時橫眉冷目:“不行景芝走的時候悽悽惶惶,我絕不讓她走後還被人欺辱,就算是裏頭僅有衣冠也不行”
柳雁歡勸導:“您看眼下,怕是棺材裏也見了血,若是不查清真相,景芝恐怕也不安寧。”
陳桂芳啐了一口:“哪個下作胚子,連死人的棺材也不放過。”說着,索性轉過頭不再理會這糟心的一幕。
柳雁歡和秦非然招呼了兩個和尚,一同將棺木掀開。
裏頭的景象讓衆人驚呆了。
柳景芝生前的衣物上,沾滿了乾涸的血跡,活脫脫的兇案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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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一旁好幾個和尚已經撐不住了,閉着眼睛一個勁地念:“怨靈作祟,怨靈作祟。”
這時他纔想起,在淨室那具屍體上,並沒有僧人常年佩戴的佛珠。
柳雁歡將那圓潤有光澤的佛珠攥在手裏,湊到鼻尖前聞了聞。
佛珠帶着淡淡的檀香味兒。
一旁的僧人禁不住竊竊私語:“這麼說住持是在棺材裏被殺害的”
“怎麼可能,哪有人會在棺材裏殺人啊。”
“住持在淨室裏呆得好好的,做什麼要到靈堂來”
柳雁歡眼光一閃,敏銳地抓住了僧人話裏的內容哪有人會在棺材裏殺人啊
爲什麼不可以呢
釋空身上那一個個並不傷及性命的口子,有可能是兇手刻意折磨人,也有可能死者在一個狹小逼仄的空間裏,兇手施展不開去殺人。
所以每一處刀口的深淺都差不多,是因爲他是在棺材裏被人捅死的,外界條件限制了兇手的動作。
柳雁歡心亂如麻,好端端的,釋空一個大活人,怎麼會跑到棺材裏去
正當柳雁歡的思緒陷入混亂時,秦非然忽然開口道:“棺材壁上有字”
衆人悚然一驚,迅速地圍繞過來。
“這是什麼字啊貪婪的婪麼”
柳雁歡看着那血紅扭曲的“婪”字,陷入了沉思。
顧雪妍親親熱熱地挽了柳景芝的手:“外頭剛下了一場新雪,咱們別成日悶在屋裏,到外頭坐坐吧。”
待丫鬟拿來大裘給柳景芝披上,衆人便一同到那湖心亭去。
四周的瓦壁均被白雪覆蓋,陽光給它們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
湖心亭四面環水,從四周灌進來的風將純黑大裘上的絨毛吹起,襯得柳景芝膚白勝雪。
“瞧瞧,咱們景芝就跟畫裏走出來似的。”顧雪妍笑道,“通身柔婉的氣質,我就是學不來。我爹總說,當日就不該放我去新式學堂,學得跟個假小子似的。”說着,她俏皮地吐了吐舌。
旁人還未說話,席奉謙倒率先開口:“我瞧着顧小姐這樣的就極好,如今是新朝了,女子更該自立自強纔是,躲在男人羽翼下總歸缺少幾分魄力。”
顧雪妍看了看垂下頭的柳景芝,又看了眼仍不自知的席奉謙,輕咳兩聲:“舊式新式,都是水做的骨肉,哪來的好壞之分,先生這話未免有些偏頗了。”
席奉謙趁着這趟兒,又是一陣附和。
許是吹了風,夜裏柳景芝就病倒了。前來瞧病的大夫說是底子太薄,風邪入體,只能在燒炭的室內將養着。
臨近年關,舊式大家庭的每一個角落都熱鬧起來。屋子的門楣窗棱上,貼起了喜慶的春暉對聯。可柳景芝的病,卻沒什麼起色。柳雁歡前去瞧過兩回,她都在沉沉地睡着,寂靜的院子和熱鬧的家格格不入。
作爲面上遊手好閒的大少爺,柳雁歡實際上卻沒閒着,根據上回和秦非然商定的內容,重擬了合同條款。只是這一次,沒等他主動聯繫秦非然,秦非然卻主動找他了。
於是初三剛過,柳雁歡就提溜着一堆子年貨,來到秦非然的公館。
公館在城中有名的富人區,獨門獨棟的西式建築,比柳雁歡在21世紀民國影視城裏看到的還要搶眼。
門口接應的僕人一路領着他到了客廳,柳雁歡一面走一面打量着四周,暗自詫異於整座公館的氛圍。
雖然每個角落都顯示出精心佈置的痕跡,但屋子裏卻分外冷清。
像那紅彤彤的春暉對聯、黃澄澄的年桔,通通不見蹤影。
柳雁歡在沙發上坐下,百無聊賴地把玩着沙發罩上的穗子,不一會兒就見秦非然從二樓下來。
年關絲毫沒能撼動秦三爺穿黑色衣裳的習慣,柳雁歡第一次見他穿黑色的褂子,一張英俊的臉比從前要嚴肅幾分。
“你這兒怎麼這麼冷清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就在年貨裏揀了幾樣......”剛說了兩句話,柳雁歡就意識到不對勁兒,秦非然的臉色和平日裏相比,未免太過嚴肅了。
一貫擅長察言觀色的柳雁歡聲音弱了下去,輕輕地問了句:“你怎麼了”
“上次我們商定的條款,我在仔細考慮之後,認爲柳氏書局夠不上跟我們合作的標準,今日請柳少到此,就是通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