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紅妝 >第三章 決定
    “三奶奶早年間膝蓋受了風寒,如今受不了冷,風一吹就要疼幾日的,她平日裏瑣事繁多時常不記得,天氣漸涼了,你可得記着提醒三奶奶別忘了穿護膝”

    芙蕖就如此滔滔不停地說了半個多時辰,要不是聽見外頭的更鼓聲,還不知何時是休,她說到最後又鄭重地吩咐道:“鶯兒你往後做事更要仔細着些纔是,以前你想不到的有我替你料着,往後怕是總之我交代你的,你能都記住那是最好不過的,若是記不住,平時可就不能怠懶分毫了”

    鶯兒連連點頭稱“是”,因問道:“姐姐今日爲何交代的如此詳細又說往後”

    芙蕖微微一抖,頓了片刻,說道:“我雖至今未嫁,卻也老了,這幾日身子總是不好,歲月不饒人啊看來是要大病一場了,往後一些日子怕是不好到三奶奶跟前去伺候,恐過了病氣給她,我不在你身邊幫襯你,這才讓你格外細心。”

    鶯兒道了聲“是”。

    芙蕖緩緩地點了點頭,揮揮手道:“好啦,我嘮叨了這半宿,你也累了,快去休息吧”

    鶯兒應了,又說了幾句“姐姐保重身體”之類的話方退出去輕輕帶上房門。

    芙蕖腦子裏“嗡嗡”的,站起身來險些跌倒。

    她心想,明日一早三奶奶聽鶯兒說自己生病之事後,定會親自前來看望自己,於是就找了紙墨筆硯來。

    只見她寫道:“寧君臺鑒:婢子薄命,夙失怙恃。子女之悲,莫過於此。姊憫婢子,教誡有加。蒙君不棄,暑去寒往,凡十七載矣。每念及此,未嘗不泫然。前姊初歸,夫婦和順。後有殷氏,掩袖工饞。虺蜴之心,鬼蜮之性。婢子寒微,鄙陋粗俗。豈敢多言,妄論君側。然婢子之姊,性行純良,恐難以爲抗,且婢子疾病,時纏病榻,夙夜泣血,憂慮重重,患殷佛面蜜口,讒於尊前,若知因曉機而不述,何以報德,有所不敬,蓋以憐憫。婢子殘喘,朝不保夕,所嘆息者,命殤身歿,慈姊何辜悉君今避姊若浼,豈婢子之所望也。情逐事遷,所難斷者,皆爲執念,白雲蒼狗,終化煙靄,當何解之。良人早伴君之左右,何故不惜。願君念嗣續,三思舊恩,體姊之情,共攜白首,豈非世之美事耶。”

    結語寫着:“敬啓者:婢子芙蕖。”

    芙蕖將寫好的信箋摺好小心翼翼地放入信封裏,並沒有封信封。因爲她知道三奶奶一定會看這封信,她還知道三奶奶看完後會封好親自送到三爺那裏,她也知道三爺是認識她的字跡的,所以誠如殷氏所言,三爺看到她的這封信後,必然不再相信殷氏了。

    她將信封壓在枕下,忽然無力地笑了笑,眼角眉梢卻皆是憔悴,難掩她心底的一片淒涼,她的眼淚也不知何時流到了嘴角。

    這是最好的決定了她想。

    這個月上旬三奶奶曾打發了人讓她和姐姐南若希有了書信往來,姐姐知道她還活着,很是高興。她們各述了別後的境況,姐姐如今尚好,如果自己突然死了,她相信三奶奶一定會寫信通知姐姐的。姐姐現在已經是個一點就透的人了,相信到時一定會對殷氏的妹妹加以防範,這樣一來姐姐和三奶奶就都不會有損了

    芙蕖走到榻邊,安心地慢慢坐下,就這樣坐着坐着,不覺間竟要到子時了

    芙蕖想着,真好

    明日她就要嫁給自己心心念唸的蘇字了

    當日,蘇字要娶昔楚國公九女爲妻的消息一經傳出便轟動全國,皇上最疼愛的大將軍多年不娶本已是件奇怪非常的事情了,如今他卻要冥婚,而且還是活人娶死人,一時間流言四起,衆說紛紜。

    三奶奶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曾悄悄拉了芙蕖說:“你跟着我這許多年,吃了許多苦頭,只要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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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一成熟,我就立刻暗中把你送出府,還給他。”

    三奶奶還頗爲歉意地再三說,是她耽擱了芙蕖。

    芙蕖聽到三奶奶要將自己送回他身邊這句話後便欣喜若狂,一連好些日子都夜難成寐,可卻不見憔悴。

    其實芙蕖心裏何嘗不明白,三爺寧狂,他是極好的男子,這世上還能有幾個似他一樣的謙謙君子。

    可是,可是無論他再怎麼好,也無法讓她動心罷了

    芙蕖自己都不說不清楚是什麼時候對蘇字芳心暗許的,可既然喜歡了,她又能有什麼法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回首過往,她這一生最快樂的日子和最痛苦的日子似乎都發生在她十二歲之時了。

    那一年,式疏臺的白玉梨林新放,芙蕖素聞盛名,便偷偷溜出家去看香雪海。

    當夜月色初明,他一襲白衣坐在漫天花雨的梨花樹下,低眉垂首,修長的雙手從容淡定地撥動着琴絃,月光穿過梨林懶洋洋地灑在他的頭上、臉上。那些隨風墜落的花瓣,輕飄飄地落在他的白衣上、肩上還有頭上,他忽然一擡頭,點漆般的眼珠閃着微光,嘴角帶着淺笑,抱着琴轉身而去,只留給她一個清傲孤絕的背影。

    那一晚,她去素來靈驗的月老祠求籤,不料,月老祠突然着火。

    漫天火光中,他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身旁,看見梨花帶雨的她,便溫言安慰她不要害怕。其實她本來是害怕極了的,可是見到了他不知怎地,心底忽然涌來一股暖流,變得無所畏懼起來,竟能坦然的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可嘆,後來她幾次三番去烽煙瀰漫的戰場上尋他,都未曾覓到他絲毫的蹤跡。

    她回家後聽父親說將自己許配給了他,她還來不及慶賀,母親便重病身亡了,父親也因此得了失心瘋,不日也隨着母親去了。家裏頓時亂成了一鍋粥,後來一連串的事情都來得太急,讓她和整個楚國公府都猝不及防。

    芙蕖從榻上的錦盒裏翻出了多年以前陳老太太送給她的斷腸丸。

    她脫了鞋,在榻上躺好。

    忽然間她不知爲何好想見一見蘇字,她知道這是自己在癡心妄想,卻還是抑制不住想見蘇字一面的心。

    她的眼神變得越來越空洞了,手握着的那支金釵,釵頭的明月珠正在夜裏散發着淺藍色的光澤。

    這支金釵是母親送她的,後來她用金釵換米沽酒送去給災民渡難去了,叫姐姐南若希給買了回來,姐姐怕她任性,便替她保管着,誰曾想變故來得太突然,家人四散飄零後,這支釵便一直留在姐姐的身邊了。

    子時了,遠處傳來了嗚咽的簫聲,芙蕖聽得出來,這是李太白的秋風詞。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爲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她聽到最後,鼻子一酸,淚水模糊了視線,木然地吞下了斷腸丸。

    別了寧府的一切昔日楚國公府的一切

    別了我的夫君蘇字

    可惜,她今生未曾穿過一次嫁衣。

    她眼皮忽然開始變重,眼前的一切變得很黑、很黑,卻還在變黑。

    忽然一陣陰風吹滅了她屋內的燈光。

    屋子裏一片黑暗,而她似乎也要被黑暗就這樣無聲的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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