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紅妝 >第四章 雨雪
    漫布着鉛雲的天灰濛濛的,偶爾漫不經心地飄落幾點小雨滴,冷風呼嘯着吹過,連空氣都是溼潤的,四周沉靜地沒有一絲生氣,驟爾有雪紛揚而下,初時尚能聽到雪珠子又急又密地敲落在瓦片上的聲音,後來就連聲音也漸漸地被鵝毛大雪吞噬在夜色裏了。

    黑暗的遠處有一點點光亮慢慢漾了過來是一個泛着暖光的油皮燈籠。

    燈光漸行漸近,細碎輕巧的腳步聲也在抄手遊廊深處響了起來,是一個穿着蜜合色棉紗小襖鵝黃棉裙蛾眉斂黛的如花少女。

    少女繞過一帶青瓦白牆,隱約可見裏面的朵朵綠萼梅花,少女往裏走去,進門便是蜿蜒的遊廊。她腳步變快,匆匆進了正房前小小的三間抱廈裏。

    正在嬉戲玩鬧的小丫鬟們見了,忙正色給她福了福,“綠蘿姐姐”

    綠蘿是南卿希房裏的管事大丫鬟,南卿希房裏的丫鬟婆子們見了她都有幾分謹慎小心,生怕開罪了她去。

    恰有一個小丫鬟火急火燎地衝了出去,綠蘿見了忙向外喊了:“又是爲了什麼,就這樣衝過來,再也不怕撞到了什麼人”

    那小丫鬟便在窗外答了:“蔻兒姐姐讓取了藏青竹葉暗花羽緞斗篷來。”

    綠蘿聽聲音知是院子裏的粗使小丫鬟芊兒,就問道:“因了什麼,斗篷不在姑娘屋子裏頭嗎這又是哪兒去”

    芊兒便又挑了簾子進來,“姐姐是不知道,這些日子府裏又是收拾屋子又是整理箱籠的,都亂着呢,咱們屋裏上等兒的姊妹媽媽都不在,熨斗便叫浣衣房裏的媽媽們給借去了,因這幾日雨雪不止,斗篷也叫拿去浣衣房熨去了,眼看着就要下鑰了,我又怎能不急”

    綠蘿想着就點頭將手中的油皮燈籠遞給了她,“且自去吧,雪大路滑也仔細着些,撞到別人總有話說,跌着自己可有苦頭吃了。”那芊兒“哎”地一聲應了,擡腳便跑遠了。綠蘿就又吩咐小丫鬟們,“別淨胡鬧了,姑娘的屋子可都收拾停當了。”

    小丫鬟們忙連連應了“都妥貼了”。

    綠蘿聽了點頭,也不多言,自己挑簾進屋子去了。屋子裏正燒着銀骨碳,她還沒轉幾個來回,身上就有了一層薄薄的汗,走着走着,她忽然駐足不前了,眉頭也不自覺地蹙了蹙,隨即就挑簾出來喊了小丫鬟,問道:“姑娘屋子裏頭的香是誰點的”

    小丫鬟見綠蘿神色不對,便知此事不妙,心頭一緊,只能顫顫巍巍地答了:“姐姐早前不是吩咐說,姑娘屋子裏每日都要點盤香的嗎”

    綠蘿撫額有些哭笑不得,只是無力地說道:“快去撤了,你點的那香我聞着氣味,姑娘屋子裏倒似從未用過的,現下府里正是收拾屋子整理箱籠時候,忙得不可開交,姑娘病着且不和你計較,你怎麼就當真這樣糊塗,隨便給用上了,過幾日等府裏都收拾停當了,仔細讓教引嬤嬤好說你一頓。”

    小丫鬟一聽“教引嬤嬤”四字,神色立刻變得侷促不安起來,忙不迭地擡步進屋,綠蘿就輕聲喊道:“手腳也輕些,誰還跟在你後頭趕你不成,姑娘堂屋裏纔拿了個汝窯的梅花三足香爐新換上,你不慢着些回頭摔了碰了的,又要拿什麼來賠。”又問了姑娘呢,就有人答了在後院的廊檐下賞雪。

    小丫鬟聽了綠蘿的話,便輕手輕腳地去撤了香,又在綠蘿的指點下重新換了燒上,綠蘿見她戰戰兢兢的模樣,想起了從前的自己,便笑着安慰了她幾句,替她罩了爐。

    當紅箋冒雪匆匆歸來時,見綠蘿正在抱廈西邊的榻旁打點着瑣事與小丫鬟們。

    紅箋也顧不着先換身衣裳,忙把綠蘿拉了一邊去,兩人說起了話。

    紅箋說着就問姑娘呢,綠蘿悄聲說道:“姑娘在後院廊檐下賞雪呢,我這會子也不得空,得督促着小丫鬟們幹活兒。咱們幾個幾日沒在屋裏頭,那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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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裏的香,小丫鬟們也只管混着點了,東稍間書架子上的那幾本書也不曾好好收拾了,我瞧着也沒個條理的。這些丫頭沒個約束,成日只知道玩,別的一概沒掛在心上,真真不讓人省心”

    紅箋聽了也不免蹙眉,忙急着問道:“可都規整好了一會兒姑娘回屋見着又該頭疼了。”

    綠蘿直搖頭就看見了院子裏雪下得又急又密,雨雪被風颳的在空中亂舞,紅箋也瞧見了,便趕忙前去放了簾子,轉身看了綠蘿一眼,“眼看這雪是越發急了,姑娘身子弱,現又病着,可別在檐下凍出個好歹來”又拉着她的手柔聲說:“姐姐,屋子裏的事兒你最是周到的,我就偷個閒兒到她跟前照看着去罷。”

    綠蘿笑着拿手指往她額上點了點,笑罵她:“你這個死丫頭,淨撿輕巧的事兒”紅箋又連喊了幾聲“好姐姐”,綠蘿就笑得合不攏嘴,“瞧把你給急的姑娘素來是個心大的,你可別忘了拿上銀刻小手爐去,雪大地滑你也仔細腳下。”

    紅箋咧着嘴又和她說笑了兩句,便帶着小手爐又拿了件半舊不新的大氅就點着羊角風燈,自挑簾去了後院。

    綠蘿則又絮絮叨叨的在抱廈裏繼續吩咐着小丫鬟們幹活兒。

    等紅箋又從花園東南角的紅梅林裏折了幾枝含苞待放的紅梅抱着回來時,見院子裏的一衆丫鬟婆子正拿着花帚、花囊、花甕、花匙圍着院子裏的數株綠萼梅攏雪水入甕的攏雪水,拾落花裝囊的拾落花。

    因她是大丫鬟,衆人瞧見她回來了,不免要和她笑着招呼幾句,紅箋因問了,“姑娘可自回來了”

    有婆子悄聲回了:“在屋子裏頭呢,綠蘿姑娘正伺候着吃藥呢”

    紅箋聽了放心地鬆了口氣,就有小丫鬟幫她挑了簾子,她就擡腳進了屋。

    南卿希穿着件白底靛藍蘭花刺繡領米黃對襟褙子湖藍撒花裙子,靠在石青金繡雪芙蓉大引枕上,正神色溫和地和綠蘿說着話,“我這幾日身上乏得很,也不知是怎麼了出去看了一會子雪就困得跟什麼似的”

    綠蘿就看向紅箋,說道:“方纔蔻兒說姑娘這一程子身子弱得很,吃了藥也只是懶喫懶喝的,我想終久也不是個事兒,不如你我去稟了老太太,請個大夫來瞧瞧再開兩劑藥喫喫”

    南卿希略一思忖,心頭一酸,眼淚就蓄滿了眼眶,淺笑着說道:“藥是什麼好東西,如今喫的這幾劑人蔘丸藥倒好似要了我的命樣的,再添幾劑還不如讓我死了的乾淨”

    綠蘿聽完這話心裏一緊,這纔想起姑娘素日就是個不愛吃藥的,況這些日子她祖父又因爲舊疾長久服藥卻久不見起色,她正是寢食不安時候,因又忙勸說道:“可姑娘終日這兒疼那兒乏的,久了又該如何”

    紅箋就笑着拿那幾枝紅梅在南卿希眼前晃了晃,南卿希就伸手接了過來,紅箋就順勢拉了南卿希的手,搭了她的脈,不一會兒就帶着幾分疑惑蹙了眉,又鎮定了神色,去搭了她另一隻手的脈,半晌才嘆着氣說道:“姑娘,你這脈象奇怪的緊,只是我醫術不精,也瞧不出哪裏不對,姑娘且不能再由着性子了,也該請一位大夫來瞧瞧了。”

    南卿希見她說的鄭重,神色一凜,道:“也不急這一時了,今兒已晚,內院各房都落鑰了,去請大夫定然是要擾了祖母歇息的,”忽又問綠蘿道:“我是什麼時候身上乏起來的”

    綠蘿仔細想了想,忽然記起小丫鬟們的閒言碎語,忙答道:“這幾日,我和紅箋都不在,倒聽底下的小丫鬟說,姑娘自打服用人蔘丸藥起,就成日喊乏,幾乎都不曾出內室了。”

    南卿希只覺得頭疼,撫額道:“這倒奇怪了,難不成人蔘丸藥有問題”

    紅箋聞言就疾步出了內室,朝着堂屋裏的蔻兒使了個眼色,蔻兒就輕手輕腳過來,紅箋與她低語幾句,她就悄聲出去喊了芊兒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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