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珉匆促離開了金陵，弘佑得知後，也毫不猶豫地追了去。北境全線開戰後，邸報與奏疏像秋日落葉一樣飛到弘晟面前，他與大臣們日夜在乾清宮裏討論軍報，有時連用膳和歇息都顧不得，意遠擔心他身子垮掉，只能每日煲好粥食再派人送過去。
至於她自己，在這個時候也只有安分地呆在翊坤宮，不讓弘晟記掛她。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漠北草原本應是生機勃勃的樣子。然而此刻，烏雲籠罩着大地，彷彿罩了一層陰霾的灰影，北境沿線城池全部封閉，軍民不得私自進出，違令者斬。
齊州大營內，弘霖着一身銀色鎧甲，與衆位副將和軍師站在牛皮形勢圖前商議作戰策略。
弘霖分析道：“年前那一戰剿滅了一直與齊州作戰的韃靼軍隊主力，所以現在排布在齊州城外的不過是隻紙老虎，根本經不住打，齊州暫時沒有失城之危。”
“將軍所言甚是，城外那點兒人，留下五百人能把他們打地找不到東西南北。”
衆多副將應聲而笑，全無其他城池將領的心急如焚。
弘霖揚了揚手，他們止住笑聲，“我現在在思考要不要援助其他城池。”
“將軍不可，一則主帥沒有調動齊州兵馬，您便不能率軍離開齊州，二則周圍城池也沒有主動向我們求援，您沒有名頭出兵。”
“郭軍師所言甚是。”景闌掀開營帳的簾子，走了進來。
衆人紛紛向他致禮，“常先生。”
景闌直面弘霖，“將軍不可貿然出兵，守住齊州是首要，切忌因小失大。”
“但我認爲齊州城固若金湯，當不會有大問題，在守住齊州之外，再多保幾個城池有何不可？”
“將軍，這不是你可不可以的問題，而是你能不能做到的問題。齊州兵馬一共五千，你以爲五千兵馬能護佑幾個城池？！”
弘霖固然知道這個道理，可經景闌這麼一反問，他才徹底認清現實，自己手頭的這點兒人根本不夠他護衛整個北境。他抱拳向景闌請教，“那我該怎麼辦？”
景闌悠長嘆了一口氣，“等！”
“等？”
“是的，等。”景闌望着灰濛的天空，天氣並不是很好，真是蒼天不助大周，“等甘涼一線潰敗，等皇帝裁撤蕭勇的主帥之位，等你真正成爲北境主帥！”
時間漸漸流逝過去，已經到了酉時，天色愈發暗淡灰沉。西北風獵獵作響，刮的整個營帳都在顫動，空迴盪着馬匹的嘶鳴聲，愈發讓守在暗夜裏的將士心生畏懼。
氣溫瞬間轉冷，天空不知從何時起飄起雪花，紛紛揚揚愈發地大。景闌望着積了厚重一層的雪，感慨道：“甘涼那邊恐怕情形不妙。”
邸報傳至金陵皇城，滿朝武皆目瞪口呆，大周邊境安穩近十年，爲何一夜之間，又回到了被異族攻破城池的狀態。
弘晟望着御階下爭吵不休的羣臣，忽然生出一種無力感來，恰如十年前還未登基的那回，惶惶然不知所措。
“皇，暢春園來人了，太皇請您即刻過去一趟。”
弘晟愣了一瞬，回過神來便立刻去了暢春園。
行至畹花居，他便看到太后和惠陽長公主站在門庭外。太后迎來道：“快進去吧，他等你呢。”
弘晟頷了頷首，推開門走了進去，太皇負手背對着他，正在用紗絹細心擦拭着一套玄黑鐵甲。
“兒子無能，三日前甘州之戰再丟大周城池，實在無顏面見父皇。”
太皇轉過身來，將他扶了起來，“不是你無能，而是大周今非昔。當年我領兵時，大周建國十年，正是士氣旺盛的時候；如今大周建國四十年，盛世之下，人們早已不再思危。”
在弘晟印象，太皇很少會好言寬慰他，此時聽到這話，竟有衝動落淚。
“弘晟，其實多年來，我一直以爲你會超越我，甚至超越太祖皇帝，你可知爲何？”
弘晟不解地望着太皇，在父親面前，他永遠都只是個孩子。
太皇不緊不慢地說：“你從小沒了親孃，我這個親爹也沒盡什麼職責，從來不曾關懷過你，你還能保持一片冰心，實是心智堅定。以仁治天下，不是每個君王都能做到的，爲父我不懂什麼懷柔之道，所以戾氣深重，年輕時殺戮無數，老來惡鬼纏身。”
“……”
“出現今日局面，究其根源，你不夠自信。你從不相信自己會超越父輩成爲一代仁君，所以在一些事情，你不敢放開手腳去做。”
“……”
“爲君王者馭人心，北境人心浮動，如今是一盤散沙，所以韃靼稍稍進擊，便潰不成軍。你要做的，是駕馭好北境軍民人心，讓他們知道天命所歸！”
這幾句話久久迴盪在弘晟耳邊，似乎真的戳了他的短處，然而，太皇的話卻不足以支撐他做那個決定。
“皇？皇…你說句話好不好？”意遠啜泣着輕輕搖着他的身軀，他從暢春園回來，便是這種不言不語的狀態，周東等人都被嚇到了，才急忙跑去翊坤宮找她，可她無論怎麼呼喚他，他還是目光呆滯。
“意遠…”弘晟將她抱入懷，“若我不是皇帝該多好啊，那樣我們能寄情山水、四處遊玩了。”
意遠貼在他懷裏輕聲道：“又瞎說了，你去跟吃了頓沒下頓的小順子，知道當皇帝是多麼幸福了。弘晟，你是我的主心骨，你要是都打退堂鼓，那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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