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時她畫的畫，有他。十幾頁翻過去，沈小軍看着紙張上的自己，臉龐剛硬，眉目沉靜。她是用了心畫的。
他睫毛動了一下，紙張上落下一顆水滴。轉身出了門，沈小軍開了車去醫院，一路上，他對她有沒有事，並不擔心。
左不過救不回來而已。他想。救不回來便罷了，他便隨了她一起去，也好過這樣每天折磨着。他覺得累，他傷她一分，可誰又知，他已先傷了自己十分。
他恨極了她，怎能不恨。他沈小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神。不會長生不老，不會常保青春。他白白失了十年時間，怎能不恨她
可愛恨從來不分家，他有多恨她，就有多愛她。
到了醫院後，走廊上站滿了人。
“哥。”沈義風叫他。
“嗯。”他淡淡的應。“人怎麼樣了”他又問。
“子嶽說，命是丟不了的。”沈義風回答。“至於手腕，子嶽提了一句，手是要廢了。”
沈小軍此時身軀動了一下。她如若丟了命，倒也算了。最怕就是人活着，醒來卻發現失去了什麼。她那樣的一個人，漂亮，可愛，又才華橫溢。
她彈的一手好鋼琴，彈的一手好吉他。還略微會些古箏，她從小就極愛音樂，又因爲有一把好嗓子。邊彈邊唱時，或可愛，或隨意，或深情。
如今她再也不能彈琴了。從此以後，她再也不可能，再邊彈邊唱了。此情可待，情深似海，通通都不做他想了。
沈小軍疲憊的閉了閉眼，他何至於想走到這一步，如若不是愛，如若不是愛她愛到發瘋。是誰說的，愛一個人就是要讓她幸福，只要她幸福，自己可以笑着祝福。
可他沈小軍就偏不是這樣，她的幸福，只能他來給說他自私也好，說他專制也罷。這世上，她江香芩的幸福，只有他沈小軍可以給她若要逃離他，他定不許的
正亂亂的想着，手術室的外的紅燈滅了下去。沈子嶽從手術室裏走出了，拉下嘴上的口罩，眉宇之間是滿滿的愁緒。
“怎麼樣了”
“人沒有事，身上的傷，也都處理過了。”沈子嶽道。
“手呢”
“廢了。”沈子嶽道，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又說道：“這輩子想要再彈鋼琴，再彈吉他，恐怕是癡人說夢了。”
衆人皆都一陣沉默。不滿十八歲的年紀，一隻手就這樣好端端的廢掉了。客廳裏的那架白色斯坦伯格鋼琴，真成了擺設了。
從此夜氏別墅，再也不會看見那樣一幕。嬌美可愛的小人兒，眼睛嘴角帶着調皮笑意，手指靈活跳躍在黑白鍵上，口中唱出動聽的歌聲了。
江香芩被轉到病房的時候，沈小軍自己進去，站定在她牀邊。她被包的像個白色木乃伊。
沈小軍覺得疲憊，這幾日來，他感覺自己身上的力氣正在逐漸消失。低了頭，他吻向她的額頭。
十年.整整十年。他每夜到了她房內同她說晚安，親吻她的額頭。她睡意朦朧，輕聲回他一句，叔叔晚安。
沈小軍覺得心口一窒。他疼到幾乎要落淚，把她寵上天堂的人是他，送她下地獄的人也是他。
“香芩。”他低聲喚她，即使知道她聽不見。
江香芩是在一個傍晚醒來的。她睜開眼睛，房間裏的燈亮的昏暗。她扭了頭看，牀邊趴了一個人，他坐在牀邊的椅子上，應該是累了，臉龐貼在了她的被角上。離她不過幾尺距離。
江香芩動動手指，她眼珠也動了動，尋找目標。可並沒有找到什麼，如果有花瓶之類的東西，她一定會拿起來向他砸去。
然後，她陪他一起死。他毀了她，讓她面目全非。江香芩看見鏡子的那一刻，有很久的恍惚，不明白鏡子裏的那個怪物是誰。
良久，她知曉，那個怪物就是她自己。一頭秀髮不堪至極，眼睛腫大到像兩個燈泡，眼角是傷痕，嘴脣上的嫩肉外翻，甚至鼻子都幾乎被他打斷。
江香芩一想起自己現在的模樣，全身控制不住的顫抖。她的顫抖引來了他睫毛的戰慄。
江香芩也發現了，她看着他。
沈小軍緩緩睜開了眼，對上她的眼睛。兩人定定的看着對方，曾經的很多年裏，他們兩人有時就是這樣對望，往往輸的那個人都是江香芩。對視這種事，她一直不是他的對手。
事實上，她又有什麼事，是他的對手過
這一次，沈小軍先眨了一下眼睛。他把眼眸轉向了別處一下，才又看向她。
“醒了，身子還好嗎”沈小軍問，給她掖了掖被角。
江香芩以爲自己是說不出來話的，就算是能說的出話，聲音至少是沙啞的。可她一張嘴，聲音卻是自己都沒聽到過的尖利。
“還好，還沒有疼死。”
沈小軍輕微皺了下眉，聲音是溫柔的：“身上的傷，都會好的。”他安慰她。
江香芩笑。
他看見她的笑，她眼裏的倔強。嘴脣靠向她的額頭：“我們不要再鬧了，香芩，不要再鬧了。你不喜歡我也算了，你大二時想出國留學也隨你。什麼都聽你的，我們不要再這樣了。”
他妥協了。無非是她想上大學，上就上吧，他把林濤趕走就是了。她想出國留學，他就陪着她。
只不過是這麼簡單的事，他前幾日怎麼就不知道順了她呢
那時事情太措手不及，他一心想要她的人，她的心，以爲把她禁錮起來，她就會愛上他。可她的手如今廢了，他反倒想明白了。
自己本來就是喫虧的那一個，從第一眼看見她的那時起，他就知道自己是要付出多的那一個。
他等她長大，寵她愛她。在漫長歲月裏，爲她守身。她不愛他，也就這樣吧，他愛她不就夠了。
給她安穩，讓她一世不知憂愁。誰又能說的了以後，她十八歲時不愛自己，可誰能保證，她二十歲，二十五歲，三十歲時不會愛上自己
只要他沈小軍還活着一天，就願意等下去。等她愛上自己。
“香芩，我愛你。願意都聽你的，從今以後，你愛怎樣便怎樣，只要讓我守着你，可好”沈小軍低頭又吻她的額頭。
“不好。”江香芩滿心是恨，她現在連看見他一眼都難受。她只想去死。要他呆在自己身邊，江香芩覺得她寧願去死。
她去死，都不要和他在一起。他強暴她，打她，虐待她，甚至用各種下流的姿勢侮辱她，折磨她。
“沈小軍。”她叫他的名字，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看見你，就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