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精“切”了一聲,道“對我們草木肆意妄爲慣了,只一聲感謝就想一筆勾銷”
“以及致以我們最深沉的歉意。”少年道。
“得了,便宜話就別說個沒完了。”樹精仍然毫不領情。
“行,不說便宜話,”少年道,“那就說點兒有用的你我兩個,到底有着怎樣的聯繫”
“生命的聯繫啊”樹精這話說的極爲輕巧,“那個時候你面臨着夭折的最大危機,藉由那顆朱丸獲得了第二次生命,而我也因此不得不與你聯在了一起”
“你那個時候”少年沒說完話,只輕輕搖搖頭。
他實在是想不出,樹精那個時候會藏在哪裏明明在場的人裏頭,絕對沒有這樹精的存在的啊再說了,就算他在那裏的什麼犄角旮旯裏藏着,又怎麼可能與自己的生命聯繫在一起
這樹精怕不是在發夢吧
樹精瞥他一眼,立馬便瞧出了少年的小心思,道“也難怪你不信,那個時候你只是個命懸一線的嬰兒,,而在場相救於你的那些人又不會注意到我一個毫不起眼的草木,尤其我那時只是普通到再普通不過的草木,毫無靈息可言”
少年皺皺眉,道“可否勞駕您明示”
“哼,”樹精甩甩袖子,道,“你讓我說我就得說嗎”
少年看這樹精一眼,莫名其妙道“這事兒,明明就是你挑頭說起來的吧這會兒說一半又不說了,故意的吧”
樹精沉默了片刻,道“你想聽嗎”
少年輕笑一聲,道“你都已經把人家的胃口吊起來了,你說呢”
“哎”樹精長嘆一聲,道,“你知道我最難受的點在哪裏嗎明明,明明我根本不想搭理你,根本就一點兒也不想在乎你的丁點兒感受,可是,就因爲我們之間這種聯繫,我卻不得不顧及你,顧及你的感受你的心情,甚至還得認真地考慮你的話你說,這我哪兒說理去”
少年完全不懂樹精突然從哪兒來的委屈,他只好聳聳肩,道“需要我說聲對不起嗎”
樹精哼了一聲,半晌又沒說話。
樹精雖然不說話了,可是少年過往的那些記憶,那些被鎖進心底的記憶,就這樣毫無準備地被樹精勾起,少年只覺心頭被壓得沉甸甸喘不上氣來。再加上樹精強制給他的氣息對氣脈的撕扯,頓時,少年只覺得身心都累到了極點,只得老實不客氣地伏倒在承慶背上,閉目養神。
承慶似乎對於少年以及他主人的陳年舊事絲毫不感興趣,只低了頭,兢兢業業地揹着少年,跟在樹精後頭往前走着。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腳下細軟如地毯的平坦草地,微微向下傾斜出了一個角度,就好像他們在沿着一個不甚明顯的緩坡,正在從地面向着一個像大碗一樣凹進去的坑裏走去。
“越來越近了呢,”沉默了一陣子的樹精又有些出其不意地開了口,“你馬上就要迎來你的第三次生命了。”
少年從承慶腦後略略擡了擡頭,道“咦難道你不是爲了拿走我的力量纔來到此處的嗎我這具軀殼已經很老舊了,我並不覺得,在那古怪力量拿出去之後,我還能活下去。我又不像你和杆兒強,換個殼還能照舊”
“當年,青玄和懶散二人救下了只剩一口氣的你,他們兩個尤其是青玄道長受傷頗重,已經無法抵抗可能尋找朱丸蹤跡追來的那些人,所以他們帶着你只得暫時藏身在深山之中,藏在一處已經廢棄的獵人搭了過夜的破窩棚裏”
這件有關少年身世的往事,當事人之一懶散道人曾經詳細地給少年講述過,箇中細節,少年自然不會忘懷。然而,問題是,這樹精爲何亦是如此的瞭如指掌呢
難道,當時他真的在場以靈物的身份少年疑惑着,正待要問,忽聽樹精又繼續往下說了去
“深山老林,不知歲月,最宜繁盛草木。當年你們所去的那座深山,正是我原本的紮根之處。不過,那個時候的我,與其他草木相比,也只不過是癡長几歲,靈息未通,只不過是衆多尋常老樹中,絲毫不起眼的一棵。”
少年微微一顫。樹精話說到這份兒上,他心裏大致已經有些猜測了。只是,如果真像他所猜測的那樣,這也未免太巧了一些吧
可是樹精真好像與少年建立了連接一般,只微微瞥了他一眼,便似乎看透了他的內心,道“你心裏應該已經有點兒譜了吧這事兒的確是巧,但老話說得好,無巧不成書,如果沒這麼巧,我們這番奇妙因緣又怎能夠聯繫起來呢”
少年皺皺眉,他纔不想和這株陰陽怪氣的樹有什麼宿命因緣。少年咳了兩聲,直接問道“當時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難不成,你原本的樹身,就長在那窩棚附近”
“不錯,”樹精點點頭,道,“我本就生在那個破窩棚旁邊,因爲還算經了些歲月,所以根脈發達,有那麼一段老根,恰巧拱出了地面,又很恰巧地被那小窩棚給圈了進去。因此”
少年不知不覺間又挺直了後背。
只聽樹精又慢慢說道“你那時眼看小命不保,懶散依着孫真人教他的,調和了朱丸粉末要給你續命,向來馬虎粗糙的懶散道人,那一次也沒有例外,關鍵時刻絆了一跤,朱丸整個兒地掉進了你的嘴裏,而調好的朱丸粉末藥水,卻全都潑灑在了窩棚的地上,一滴不剩的,全都澆在了我那段老根之上。”
原來,竟是這樣。
原來,少年和樹精的生命,竟仍是由那顆朱丸緊緊聯繫在了一起。
原來,無心的偶然,竟足以成爲掀動風暴的蝴蝶翅膀。
憶起前塵舊事,樹精亦是感慨萬千“也就是那些朱丸藥水,開啓了我的一脈靈息,我從那個時候便開始了漫長的試煉,歷經無數的劫難,纔有瞭如今這番”
“歷經無數劫難,也踐踏了無數的生命吧”少年笑笑道,“人們想當年的時候,總愛給自己臉上貼金,金面兒下的那些烏七八糟上不得檯面的便一筆勾銷就此不提。我以爲就我們人類愛這樣,沒想到,在貴草木之屬,也是一般無二啊。”
樹精哼了一聲,道“我早就尋得了一個不用踐踏其他生命的修煉之法,只是無奈你一直在阻撓我啊。說到底,你纔是使我不得不踐踏生命的罪魁禍首啊”
“嘿,您這鍋甩的,這叫一個蠻不講理啊”少年撓撓頭,道,“敢問你那不用影響他人的修煉,是個什麼祕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