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低着頭,不語。
算了,她搖搖頭,手上掛着點滴,本想去問問醫生那天她被送來的情況,可身後有這兩人跟着,她哪也去不了,只好推着掛點滴的小車子,向衛生間走去。
盥洗臺前,一名護士對着鏡子補妝,一邊和旁邊的同事聊天:“哎,你知不知道高級病房那個病人是誰是格麗華德先生的情人。”
“恩,聽說是從樓梯滾下來了,不過呀,要是能天天見到格麗華德先生,就是當個馬桶我也甘願。”另一名滿帶憧憬的說道。
“得了吧你。”
補妝的護士瞥了她一眼,然後四處瞧了瞧,覆在她耳邊:“告訴你一個祕密,其實啊,那個女的根本不是從樓梯滾下來,才流掉孩子的,真相是,格麗華德先生特地找到我們主任,讓主任把孩子拿掉的。”
“啊不會把”護士驚訝的低呼。
“什麼不會,你不知道這種有錢人家最重視血統了,哪能隨隨便便就找個女人生孩子哎,就是可憐那個女人了,現在還不知道真相,與狼共枕啊。”
兩人在鏡子前唏噓了一番,然後雙雙走了出去。
過了很久,角落的門板突然被打開,一臉蒼白的夏惜柔緩緩走了出來
格麗華德財團在法國的大樓總部,第八十層的總裁辦公室內,藍洛坐在精緻奢華的辦公桌後,西裝被他隨意的扔在一旁的沙發上,只着淡藍色襯衣的身材高頎,雖精瘦卻隱隱透露着力量和毒蛇一樣的狠辣。
淺棕色的碎髮微微低垂,在俊美無儔的臉上投下了一片小小的陰影,使他看起來更加神祕莫測。
此刻,他一隻手拿着昂貴的鑽筆,卻遲遲沒有動作,鋼筆的筆尖抵在文件上,黑色的墨汁從筆端滲了出來在白色的紙張上暈出了一個大大邊緣粗糙的圓形。
如果不是顏色不對,也許旁人會以爲這個圓是誰剛剛滴落的鮮血。
鈴
忽然,急迫的手機鈴聲使男人從自己的思緒裏抽出,閃着幽光的藍瞳將視線移到一旁的手機,想伸手,卻發現握筆的這隻手早已經麻木。
鈴聲像是催命般的一直響個不停,藍洛微微蹙眉,用另一隻接了起來。
他聲音低沉:“藍洛.斐克斯。”
話落,電話那頭便傳來十萬火急的聲音,坤沙失了方寸,忙彙報道:“老闆,小小姐一直把自己困在房間裏大吵大鬧,誰也攔不住,怎麼辦,您要不要過來一趟。”
男人的藍眸頓時閃了閃,他眯起眸:“什麼時候的事”
“聽派去保護小小姐的人說,自從她從衛生間出來,就這個樣子了。”
藍洛沉吟了一下,然後聲音堅定:“等我,我馬上到。”
“是,老闆。”
不等坤沙回完話,藍洛早已經拿起車鑰匙和沙發上的西裝迅速走了出去。
等到藍洛出現在醫院的時候,坤沙驚訝極了,從辦公室到醫院至少需要四十分鐘的路程,而他剛剛打完電話到現在最多也只有二十分鐘,老闆,他究竟開車開的有多快
藍洛沒有理會坤沙的呆滯,趕忙問道:“cheryl呢”
坤沙回過神,答:“小小姐還在房間裏,這一層我已經清過場了,暫時不會有人上來。”
藍洛點點頭,大步走向夏惜柔的病房,裏面傳來砸東西的聲音和幾個男人的勸解聲,坤沙爲他打開門,果然病房內一片狼藉,被子枕頭都被扔在了地上,混亂程度根本就無法用言語形容。
在藍洛的印象中,無論如何痛苦,夏惜柔從來都沒有這樣歇斯底里的發泄過。
夏惜柔見到來人,雙目通紅,沒有了以往如秋水般的平靜和淡然,她抄起身邊唯一的花瓶就向藍洛扔了過去,衆人驚呼。
眼看花瓶不偏不倚的向着藍洛的頭部砸去,男人卻絲毫不爲所動彷彿被定住了一般,一雙藍眸深深地凝望着她。
直到最後一刻,千鈞一髮之際,他微微側身,動作很小,卻堪堪躲開了花瓶的攻擊。
昂貴的花瓶砰的一聲砸在病房的門板上,炸裂開來,像是落在地上的水球破裂,透明的玻璃頓時四散開,在淺淡陽光照耀下微微閃耀着璀璨的亮光。
幾名保鏢見到夏惜柔現在已經不是單純的發脾氣,而是想要傷害老闆,衷心護主的他們快速的上前,一人架住夏惜柔的一隻胳膊,控制住她。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她大叫,聲音尖細,奮力掙扎着,絲綢一樣的長髮失去了往日的光澤,而是凌亂的披散,十分狼狽。
他們該帶走的人是他是眼前這個魔鬼呀
她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會有這麼狠心,這麼冷酷的男人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還有什麼人能比他還要冷酷好可怕,真的太可怕
斷然的呵斥,把盡忠職守的保鏢下了一跳,面面相覷不知道自家老闆在想些什麼。
病房內一片寂靜,唯有夏惜柔粗喘着大氣,急促的呼吸着,但被怒火、怨懟燒紅的雙眸灼灼的盯着男人,彷彿想用眼神就要將他撕裂一樣。
“cheryl,冷靜些。”他站在原地,俊美如斯,蹙眉與她相望。
冷靜那麼決絕的捅了她一刀,挖走她所有希望和生命之後,竟然還要求她冷靜
這個殺人的劊子手,多少條鮮活的生命終結在他手上竟然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到底什麼才能撕裂他的冷靜真想挖出他的心肝看一看,到底是不是黑色,到底是不是冰冷的
她顫抖的出聲,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卻如此嘶啞難聽,如沙粒碾過:“藍洛,告訴我真相孩子,究竟是怎麼沒的”
藍洛的身體一震,雖然不明顯,卻被她捕捉到。
她緩緩閉上雙眸,答案已然如此清晰。
真是冷酷無情的傢伙,他騙得她好苦。
三天,她不斷自責,不斷的活在罪惡當中。
他用模糊的話誤導她,讓她以爲殺死寶寶的兇手是自己,她不僅痛苦,而且有着深深地愧疚和不安。
她緊握雙拳,身體不住的顫抖着,靜謐的空間如此可怕,壓抑的所有人都喘不過氣。
緩緩睜開雙瞳,夏惜柔一瞬不瞬的看着藍洛,她緩慢的問:“那你告訴我,你拿掉孩子是不是有苦衷你只要說,我就聽,我就相信”
他的手一抖,擡眸對上她的眼睛,沒有她想象中的欲言又止,沒有她期盼中痛苦哀傷,如此坦誠,如此平靜,如此冷酷的望着她。
就連最後一點希冀,他都不給她。
還有什麼好說的是她愛上了魔鬼,愛上毒蛇。一切,都是她在自尋死路。
像是被抽空身體裏所有力氣,她癱坐在地上,曾經那張美麗漂亮的臉上,剩下的只有一片死灰,彷彿斷了線的木偶。
“滾,你們都滾。”閉着眼,從牙縫間,她擠出了這幾個字。
保鏢看了看老闆,坤沙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都出去。
房門被關上,只剩下她和那個男人。
她能感覺到他沒走,儘管閉着雙眼,但她能如此清晰的聞到他的味道。
曾經,她總是慶幸自己會是第一個發現他的人。
而此時此刻,她多希望,自己從來就沒有遇到過他。
也不曾,愛過
如果不曾與他相遇,如果不曾答應他和他一起走,今天的結局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每當人們絕望了,後悔了,就會幻想如果一切從頭開始,一定會避免這個錯誤,結局一定更美好。
可是,時光不能回溯,就像心中被愛人割過的傷口即使痊癒也會留下傷痕,一切永遠無法回到最初。
“藍洛,我真的不想恨你,恨一個人是多麼沉重的負擔,恨會讓我一輩子都不快樂。”她緩緩睜開眼睛,看到男人眼中還未來得及掩飾的一抹痛色。
該不該慶幸,起碼這個時候他並不是無動於衷的
“可是,我卻不得不恨你,是你殺了我唯一的希望,當一個人連希望都不存在了,活着還有什麼意思我的心已經碎掉了,你永遠不會明白我這一刻多麼痛苦”
“所以,爲了活着,我必須找到一個支撐,幫助我活下去”她擡眸,對上他的藍眸,一字一句:“那就是恨你。”
親愛的藍洛,對你已經沒有愛了恨,當然當然。
男人沉靜的站在那裏,不辯駁,不反抗。
唯有在夏惜柔說恨的一瞬間,高大頎長,比例完美的身體纔像被誰紮了一刀的震動了一下。
他目不轉睛的盯着她,其中的情緒一樣的難懂莫測。
可她不想懂了,她不會再妄想去猜透他,他們之間,永遠都隔着那道深深地溝壑,如今,那道溝壑已經變作深淵。
他們,如此接近,心,卻已經咫尺天涯。
亦或者,他們從來就沒有接近過。
過了很久,耳邊傳來男人的聲音:“恨吧,雖然不是愛,但是恨如果能留住你的話,那就恨吧。”
“至少,你心裏還有我,不是嗎”
夏惜柔輕輕頷首,淺淺笑着:“好,如你所願,我會用這一生來恨你”
此刻,藍眸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藍洛怔怔地看着她,想說什麼,卻張開嘴半天都沒說出來。
到最後也只是嫵媚一笑,淡淡的應了一聲:“好。”
病房內,再次恢復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