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她注意到他脣邊笑容漸漸變得僵硬，面容緊繃。
這是她第一次說如此重的話，因爲心裏的委屈。
單親媽媽帶大一個孩子，需要多大的心力和精力，沒人知道。
她小心翼翼的引導宮爍成長，時時擔心他問起自己爲什麼沒有爸爸這件事也足足五年。
她步步爲營，強迫自己從一個孩子成長爲如今這番模樣，失去了多少最可貴的東西沒有人知道。
而他，又是以什麼立場說這句感激
從來都沒有付出過的人，憑什麼對她說感激
但是，她畢竟還是心軟，在看到聶傾寒灰眸中氤氳着那一層愧疚的眼神時，就已經有些後悔用這樣的語氣對他說話。
不是說不恨他麼，而且他也不知道宮爍的存在，錯並不完全在他身上不是麼。
汐兒咳了咳，恢復了些微理智，黑瞳眨了眨，有些不自在的看着他。
“聽說吉恩好像比宮爍還要大五十天，不過吉恩可比宮爍成熟不少，至少吉恩不會讓你們夫妻兩個這麼頭痛吧。”
聶傾寒緩緩掀開半垂着的眉眼，幽幽眼神望着她的眸。
汐兒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沒事說吉恩比宮爍大五十天這件事做什麼，好像在控訴當時聶傾寒的不忠一樣。
“吉恩身體不是很好，因爲他母親在剛懷上他的那段時間”
聶傾寒像是想到什麼，突然停了下來，他擡眸，看到汐兒好奇的眼神，卻只是扯了扯脣角，收住了口：“總之，宮爍和吉恩相比起來，健康許多。”
汐兒點點頭，臉上有着身爲母親的驕傲：“是啊，你別看他年紀很小，可平常的飯量和我幾乎差不多。”
“有時候恩霆帶他出去喫自助餐，他們是堅決不會帶我去的，因爲嫌棄我飯量小，說是賠錢。”
聶傾寒沒有接口，只是靜靜的看着她。
每次她談到宮爍的時候都是那一副驕傲又神氣的模樣，雖然口口聲聲的說宮爍是小惡霸，小胖墩兒，可是那臉上卻是抑制不住的幸福。
還有，她談到霍恩霆時的語氣，就像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原本以爲不貪心，就不會奢求太多，不去奢求太多，不擁有便不會太難過。
可現在，臉上明明在笑，心裏卻陷入了沮喪。
聶傾寒看着她在說及到宮爍出糗時含着笑意的臉，眸色深深，只是看着，沉默不語。
這時候，許是聽到了兩個大人交談的聲音，又或者是兩人對擺花弄草這件事沒了興趣。
宮爍看到聶傾寒後，放下手裏的小鏟子，咚咚的跑了過來。
等聶傾寒還沒有將目光從汐兒的臉上離開，一個肉乎乎的小傢伙已經撞進了他的懷裏，還自動自發的坐上他的大腿。
“叔叔，你是來找宮爍玩的麼”宮爍揚起小臉，雙眸有着和聶傾寒一樣近乎透明的顏色。兩隻灰眸撲閃撲閃的，讓他有一種正在對着年幼時的自己的錯覺。
宮爍還沒有得到聶傾寒的回答，一旁的汐兒卻在這時開了口：“宮爍，快下來，你弄髒叔叔的褲子了。”
汐兒看着宮爍剛纔坐在泥地上弄髒的小屁股，此刻在聶傾寒白色的褲子上蹭出一大片黑漆漆的痕跡，滿臉的黑線。
宮爍嘟了嘟脣，有些不甘不願，聶傾寒卻擡起手，寵溺的揉了揉宮爍的小短髮，對着汐兒輕笑：“沒關係，反正已經髒了，而且，我想要抱抱他，可以麼”
他這麼有禮而又飽含希冀的望着她，不知不覺，她連點了頭都不知道。
也許，該給他們一些相處的時間，畢竟是父子，就算是爲了宮爍，她也不該拒絕不不是嗎
汐兒沒說什麼，只是轉頭，視線卻在掠過吉恩那一張明顯失落的臉上時，停了下來。
白色襯衣的吉恩站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羨慕的看着宮爍，委屈的看着聶傾寒。
臉上的表情讓人心疼，尤其是此刻紅紅的眼睛。
汐兒不知道發什麼瘋，只是還來不及思考，話就這麼說出了口：“吉恩，不嫌棄阿姨的話，可以坐到阿姨這裏來哦。”
聞聲，聶傾寒幽深邃然的視線落在汐兒的臉上。
而吉恩則是猛地擡起頭，不敢置信，卻又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她。
汐兒對吉恩笑笑，吉恩又看向聶傾寒，聶傾寒沒說什麼，只是鼓勵的對吉恩點點頭。
剎那，蒼白的小臉上出現了些許光彩。
吉恩急急忙忙扔掉手裏裝着泥土的小紅桶，迅速跑到汐兒的面前，可是
小臉上佈滿了舉足無措，連宮爍都好奇的看着吉恩僵在原地的身影。
汐兒只是輕輕一笑，兩手穿過吉恩的腋下，一下便將他抱了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
吉恩小臉紅紅的，不敢看汐兒的眼睛，低垂着小腦袋，端正的坐姿，一動不動。
汐兒輕輕一笑，不知道這孩子這麼害羞究竟像了誰。
她無意間擡起頭，卻猛然陷入聶傾寒含笑帶着意味深長的眸底。
淡淡的笑意掛在他的眸心深處，那種意味深長的眼神，讓汐兒慌忙別開了視線。
“你很喜歡吉恩”聶傾寒淡淡的聲音傳來。
汐兒感覺到懷裏的小身子猛然一僵，好像有些緊張。
她點點頭，誠實回答道：“吉恩很乖巧，是個讓人心疼的孩子，不過他身體不好，爲什麼不好好給他調理一下”
聶傾寒說：“這件事情都是皇室的醫生在做，他們應該知道怎麼辦吧。”
對於聶傾寒過於清冷的語氣，汐兒卻不由得皺眉：“聶傾寒，吉恩是你的兒子吧”
猛地，男人擡起頭，目光復雜的看着她。
汐兒不明白他這樣看着自己是什麼意思，不過還是緩緩說道：“吉恩是個乖孩子，所以可以體會你工作很忙，抽不出時間關心他。”
“但是你畢竟也還是孩子的父親，至少多抽出時間陪陪他，關心一下他的身體，並不會花掉你太多時間。”
聶傾寒深呼吸，斂住眼簾，只是靜靜的摩挲着懷裏宮爍的短髮。
宮爍看了看吉恩，又看了看聶傾寒，小臉盡是好奇。
他知道現在的話題與吉恩有關，卻又不能完全聽懂媽咪的意思。
汐兒看到聶傾寒不再說話，覺得是他不太喜歡不相干的人插手他的家務事。
她聳聳肩，語氣裏明顯沒有歉意：“不好意思，當着孩子的面說這些話，可能是我太喜歡孩子了吧，不管是誰的孩子我都不喜歡看到他被冷落或者受委屈。”
“我沒有受委屈。”忽然，細細小小的聲音從汐兒的懷裏傳出。
汐兒怔了怔，低下頭，看到吉恩緊緊攥着的小拳頭。
“我沒有受委屈，汐兒女士，父親對吉恩已經很好了。”
“父親給吉恩請了鋼琴老師，還爲吉恩請來很多會做飯的師傅給吉恩做好喫的。”
“吉恩有一大房間的玩具和書，都是父親出差的時候親自給吉恩帶的。”
明明已經怕的有些臉色蒼白，卻還是咬着牙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父親是這個世界上對吉恩最好的人了，比母親還要好，所以，吉恩沒有覺得委屈，吉恩覺得很幸福。”
汐兒沒有說話，明白這個時候自己不應該插嘴。
她擡起頭，看到聶傾寒目光諱莫如深的看着面前，鼓起勇氣說這些話的小男生。
一個人開始說自己心裏話，那麼接下來就再也沒有那麼困難。
吉恩小小的拳頭攥的緊緊地，看着父親漂亮的眼睛：“父親，吉恩學習鋼琴，其實是因爲吉恩想要和父親一樣，父親會什麼，吉恩都想要學會。”
這個孩子有多愛聶傾寒，已經不言而喻。
倏地，聶傾寒勾起涼脣，薄薄的脣片上揚出淺淺的弧度，魅惑衆生的淺笑。
他身處另一隻乾淨的大掌，揉了揉吉恩的頭：“這樣啊，那明天晚上來父親的琴室，讓父親聽聽你的功課做的怎麼樣，好不好”
吉恩聽到後，明顯很激動：“真的麼”
聶傾寒笑着，點點頭：“真的，到時候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喫晚飯。”
吉恩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好運，他轉過頭，摟住汐兒的脖子：“女士，你聽到沒有，父親讓我和他一起喫完飯，還要聽我彈琴”
汐兒柔柔的笑着，點點頭，輕撫吉恩微微有些冰涼的小臉：“聽到了，那到時候吉恩可要好好表現哦，也許你父親高興了，還會有額外的獎勵給你。”
“嗯”吉恩堅定的點點頭，認真的神情從眼中流露。
汐兒擡起頭，對上聶傾寒的灰眸，淺淺的，對他一笑。
走出第一步了不是這父子倆只是不懂得如何相處而已。
這時，汐兒的眼神忽然落在聶傾寒身後的位置，微微收回了笑容。
玻璃房的門口處，出現一抹高大頎長的身影。
映照着淡淡的陽光，和煦暖陽的光芒卻無法將那人與生俱來的冰凍緩解半分。
許是沒有料到聶傾寒會出現在這裏，聶幕瑾欲走進來的腳步微頓，深沉帶着探究的目光落在汐兒的身上。
但是不消片刻，卻已經重新掛上了一層笑容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