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煙攔了一輛順道去金陵城的牛車,和車上的老伯講清價錢後就帶着商寧一塊坐上去了。

    這天天氣極好,天高雲淡,牛車在官道旁的樹蔭下前行。兩旁是大片的綠色的田野,風一刮過,那田間就掀起翻滾的碧浪。

    商寧想起今早那一幕,轉向身旁的人道:“師兄是玉面公子”

    本來正四處觀看風景的江煙一頓,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含混道:“前兩年出去的時候被人喊着玩兒的,不要在意。”

    商寧還要再問,忽然牛車停了下來。他們擡頭一看,原來是到了鄰近的城鎮。老伯想進城,但城門口正有好幾個官差挨個檢查外來的人,後面等着的人已經排成了長隊。

    隊伍緩慢地前進。

    江煙小聲對商寧道:“一會兒我去同那個官差大哥打探打探消息,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跟着我。你要是不想動就坐在牛車上,知道嗎”

    商寧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見城門口站着一個官差。這人自己本身沒有動手查看,只是站在一旁監工,看樣應當是這羣官差的頭目。他長得細眉細眼,尖鼻薄脣,看着應當是個不好相與的人。

    商寧有些擔心道:“他看起來很兇,你一定要過去嗎”

    江煙笑道:“放心吧,你師兄我可以的。”

    他說着,牛車往前跟進了一步,正好到了那官差頭目的旁邊。江煙轉過頭來,他原本面上就帶着笑意,再看見那官差頭目後,兩隻鳳眼更是笑成了討喜的豆角,眼睛下面是兩個豐厚的小揪揪。他喊了一聲:“官差大哥好。”

    那官差的眉頭皺起來,一雙細眼看着江煙。

    商寧有些擔心,他正想扯扯他師兄的衣角。就見那刻薄長相的官差頭目也點了點頭,道:“你也好。”

    商寧:“”

    江煙跳下牛車,他走到那官差頭目面前笑道:“大哥,你站這麼久肯定累了,喫點糖吧。”他邊說邊自包袱裏摸出一個油紙包來,打開遞過去。

    張成看着他,只見陽光下江煙面如冠玉,幾乎毫無瑕疵,脣紅齒白,笑着看人的樣子特別地討喜。他本來不準備接那遞到跟前來的紙包,結果這麼一看,鬼使神差地就給接過來了。

    這油紙包一入手,張成顛了顛,就感覺重量不對。他往裏仔細一看,就見淡黃色的糖塊裏混了一塊碎銀。

    張成一驚,正要把這油紙包退回。江煙就湊過去笑道:“官差大哥,我們是南北的跑商,剛從山那邊過來的。我這還是第一次出來呢,剛帶着我弟看完一批新貨,準備回去找人來拉,沒想到這邊竟然進出還要檢查了。這跑商不好做,擔的事兒太多了,稍有不慎可就身家性命都一塊兒賠進去了。大哥你看我們也不容易,能不能給透透口風,說說最近是發生什麼事了嗎這一點心意也不多,大哥拿去買酒喝吧。”他說着,還摸了摸旁邊跟過來的商寧的頭。

    張成剛升上這位置沒多久,這還是頭一次遇見這樣的事。他本來拿不準應不應該收,該不該透口風。可是一看這人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拒絕的話就說不出口了。他從這油紙包裏拿出兩塊糖含嘴裏做個樣子,剩下的重新包好塞進衣內,這纔開口道:“這是上面的旨意,說要抓一個帶孩子的女人。”

    江煙附和道:“帶孩子的女人”

    張成道:“嗯,上面的人同我說這女人容貌嬌美,右頸側有一顆紅痣,帶一個九歲左右的孩子。”

    江煙道:“哦這女人是做了什麼,還值得出動大哥你們這樣挨個排查”

    張成道:“這女人倒沒什麼錯,可惜她嫁錯人了。”他說着,看了一眼周圍,壓低聲音道:“據說京城那邊出了事,安陽侯御前行刺今上,被打入天牢,株連九族。可是他的妻子李雲氏帶着她的幼子逃出來了,今上就下令天下大捕十日,勢要緝拿這兩人。”

    江煙驚訝道:“原來是這樣嗎可是我聽說京城不是有什麼羽林衛嗎這一個弱女子和一個小孩子是怎麼逃出來的”

    張成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據說是有武林上的高人相助。總之這十日你們回去了就暫時別出來亂跑了,這每過一個城鎮就要查一道麻煩得很。尤其是家裏要是有女眷的,就告誡她們這段時日都別出來了,避避風頭。”

    江煙連忙點頭。

    兩人說話間,老伯的牛車沒有查出問題被放行,江煙便拉着商寧同這位官差頭目道別,坐上牛車進城去了。

    商寧直到完全看不見城門了,才問身旁的人道:“師兄,剛纔那個官差說的安陽侯是誰”

    江煙想一想道:“怎麼說呢,這人叫李恆正,是兩朝重臣。不過他背叛了他的前主。”

    商寧疑惑道:“背叛那這一任天子爲什麼還留着他”

    江煙看了一眼商寧,笑道:“你太小了,還不到十歲,好多事情都不知道。我們現在是大梁的子民,但是十年前,揚子江以北纔是大梁。而揚子江以南,包括金陵城,到我們現在這個地方,都是南楚的地界。”

    商寧道:“南楚”

    江煙道:“對。當時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會兒我跟小師弟你現在差不多大,早早就進山跟師父他們習武去了。回家過年的時候爹才告訴我京城換了地兒,天子換了人。”

    商寧點點頭。

    江煙又道:“後來我才聽說,當時南楚因爲各種內亂,皇位更替很快。本來好不容易要上個明君,結果李恆正反水,把北境虎視很久的大梁引進了金陵城。後面的你也看到了,現在我們都是大梁的子民。”

    商寧道:“這麼輕易就換了天子那金陵城的人,這下面這些人,都不反抗嗎”

    江煙笑道:“有什麼可反抗的,你想想,這誰做天子,跟底下的百姓又有什麼關係呢。又何必要爲此搭了性命進去”

    商寧有些不能理解,道:“畢竟是國土被破,北面的人來了,難道不會對南面的人做什麼,打亂什麼嗎”

    江煙哈哈笑道:“我從小長到大,也算曆經兩朝吧。這每年來來往往,除了銅錢的樣式,買東西的稱量有些變化外,我還真沒覺出什麼不同來。師父他們那邊的山溝溝裏更是啦,喫的都自己種,穿的自己紡,喝水自己提,基本都不怎麼買東西的。偶爾出來一趟,才知道以前的錢都不能用了,這度量衡也有變化,不過這也沒什麼關係,不管一尺是變長了還是變短了,一隻雞還是能換到那麼多布。所以平常的人家,只要打仗沒打到自己跟前來,日子還是照樣的過。”

    商寧沒說話。

    江煙摸着他的發頂,笑道:“你這思慮倒像是那些國之重臣,說不定日後我小師弟還能帶我飛黃騰達呢。”

    商寧垂下眼轉開話道:“那李恆正都爲當今聖上立下汗馬功勞,得了那麼多錢和權之類的怎麼還想不開要去刺殺今上呢”

    江煙笑道:“這其中道道多着呢。我猜啊,肯定是今上生性多疑,覺得安陽侯能反南楚一次,未必不會反他一次,所以找着由頭要治他死罪。我這年年只在金陵城呆三個月的人,這近些年來都能常常聽見京城安陽侯跋扈以下犯上的傳聞,那在揚子江以北,安陽侯的名聲只會更壞。難說這不是今上的意思啊。”

    商寧道:“天子這麼可怕的嗎”

    江煙笑道:“是啊,不過跟你我又有什麼關係。你現在與其害怕今上,還不如害怕那牆角的小妖怪看你長得好,就把你拐跑呢。”

    商寧一板一眼道:“我不會跟它走的。”

    江煙哈哈大笑:“小師弟你可真可愛,你放心,就算你禁不住誘惑被拐跑了,師兄也會拿着桃木劍,揣着畫了硃砂的黃裱紙去救你回來的”

    商寧有點生氣。

    江煙見他嘴角一撇,忙上去好生哄他。

    兩人說笑間,前面漸漸現出吊腳飛檐的樓閣和灰色的城牆。那城牆極高,牆面乾乾淨淨,看起來保養得很好。牆上站了一排排穿着銀亮鎧甲的精兵,朱漆大門色澤飽滿,巍峨莊嚴。門頂上一方寬大的匾額,蒼勁有力地書寫着三個字:“金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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