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煙聞言第一反應是燕行在騙他。

    神陽譜, 是江湖上的傳說,二十年前雲國的祕寶, 金陵城七夕夜的混亂之源。

    這樣的祕籍,怎麼可能被他師父從地攤上一個銅板三本買回來倘若真是這樣, 這需要攤主多麼深藏不露,他師父又是多麼鴻運當頭才能得來這個結果

    江煙覺得,與其相信他師父能夠買到此等好物,還不如相信他師父從頭到尾就在騙他。而他師父又怎麼可能

    他想到這裏,心裏忽然一咯噔,沒準,沒準他師父還真在騙他。江煙擡起頭, 將自己的思緒拉回來, 看向燕行道:“燕前輩又怎麼能確定這就是神陽譜”

    燕行看着手中那本祕籍的前幾頁,道:“因爲我曾親眼見過這神陽譜被修復的樣子。”他的擡起頭看向窗外,眼中滿是溫柔的懷念, 彷彿眼前出現了那個俏麗女子素手執筆的模樣:“我那時在雲國,這上面的字便是由婉婉親手補齊。”

    一旁的李大夫目光閃了閃。

    江煙對他的話信了幾分。梁之平曾經告訴過他,神陽譜曾被雲國皇室保存。直到北梁出兵後, 這神陽譜才被迫重見天日,繼而在爭奪中被損毀。那時雲國被破,皇子云逸被殺,皇女雲婉自盡。如今聽燕行這說法, 似乎雲婉並沒有死, 還親手補齊了神陽譜的前面幾頁, 又還被燕行辜負。

    這個透露出來的消息就有點太多了。

    不過現在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江煙想了想,還是實話實說道:“燕前輩,就算我師弟練的真是神陽譜,那也沒有什麼用。我聽說神陽譜在雲國被破時就已經被毀,現在即使補過也只有前二十四式。如果我沒記錯,這最後一頁上說第二十五式纔是最關鍵的一式,如果沒有它,前面的二十四式是無法自行領悟,功德圓滿的。而我師弟總不能一直守着一個無法圓滿的功法修習。”

    燕行笑了一下,他擡起頭,目光炯炯道:“我曾經見過這神陽譜的最後一式。”

    江煙不由得接道:“在哪兒”

    燕行道:“在北梁的皇宮中。”

    江煙頓了一下,才道:“那敢問燕前輩能否告知這最後一式是什麼樣的我小師弟能練成嗎”

    燕行沉默了一下,道:“練倒是能練成,只是”

    他躊躇了一下,眉頭忽而皺緊忽而鬆開,面上神色變換,似悲似喜。

    江煙不知燕行是何意,他正想問問是不是想要練成會很爲難,就聽得對方忽然長嘆道:“或許這就是天意。”他的情緒看上去極爲低落,又似乎十分釋然,最終燕行擡起頭來,目光堅毅,他指着商寧道:“我可以助他完成最後一式,只是完成之後,這本祕籍要給我。”

    他說着,目光留戀似的在前面幾頁的字上掠過。

    江煙沒有回答,而是看着商寧道:“你覺得可以嗎”這畢竟是他小師弟修習的功法,他沒有回答的資格。況且雖然從前他替商寧做過許多決定,但如今商寧長大了,身體也好了,應該學會自己來明辨了。

    商寧猛然被他師兄問起,心裏有些驚訝,他並不知道江煙爲什麼要問他。只是他師兄讓他來回答,商寧也就想了想道:“可以。”反正他已經修習完前面全部的二十四式,這本祕籍對他而言已經算作無用,拿去做人情也不錯。

    燕行聞言將那祕籍珍重地放入懷裏道:“好。那我們即刻就開始。只是我助他完成最後一式的時候,你們所有人都不能出聲打攪,知道嗎”

    他說得極爲果斷嚴肅,與平日裏躺在屋檐下懶洋洋地曬太陽亦或是醉酒浪蕩的模樣大相徑庭。這還是衆人頭一次見到這樣面容堅毅,雙目炯炯的燕行,一時間大家都有些愣住,隨後才點點頭。

    燕行讓商寧脫光衣物,只着褻褲坐在炕上,然後運內功遊走大周天,不停地運轉。

    商寧照做。

    他盤腿坐下,凝神閉目,將內力在經脈內運轉。商寧呼出一口氣,內力自丹田下行,分作兩股沿大小腿內側直下足心涌泉穴。再吸氣,接着內力自大腿外側繞行,過會陰,督脈三關,上達百匯,最後過兩耳匯合於舌尖,正與第二輪呼氣相接。如此循環往復,經脈中的內力自涌泉到百匯往來遊走好幾番,商寧的神思漸漸地沉下去。

    就在這時,一旁的燕行忽然出手如電,衆人只見他接連封了商寧身上好幾處大穴。

    商寧猛地睜開眼。

    他的內力正在循環遊走遊走,然而穴道驟然被封,經脈即刻受阻,內力淤積,無法前行。他身上阻塞得難受,胸悶氣短,幾乎無法呼吸。

    商寧不由自主地正想呼救,卻猛然想起之前燕行說的話,他再看炕下他師兄擔憂的眼睛,這一口氣便生生忍耐住了。

    忍耐的後果就是身上越來越難受,他皮膚上如同有螞蟻爬行,瘙癢難捱。商寧的呼吸漸漸不暢,胸口開始劇烈起伏,經脈中阻塞之感愈發嚴重。

    江煙站在他對面,眼見他小師弟一張臉漲得紫紅,心下是又驚又疼。他不由得上前一步,正想伸出手去,就被一旁的李大夫立馬攔下。

    他轉頭一看,見李大夫對他搖了搖頭。

    江煙心急如焚,一時間又怕他小師弟受不住這樣的慘烈最後身體落下了病根,一時間又怕自己阻攔了就真的壞了他小師弟的功法大成。

    就在這猶豫不決之際,商寧的眼前漸漸地花了,身上的難受也似乎漸漸地麻木了,他感覺自己似乎快要從這世上離去了。

    燕行再度出手。

    他將先前封上的穴道統統點開,又接連點了商寧的迎香穴、極泉穴、曲池穴和合谷穴等好好幾處除燥的穴位。

    內力在經脈中淤積徘徊良久,如今一朝解開,內力暴漲。商寧感到體內真氣亂竄,內力暴動,他本以爲自己就要承受不住,不料一股極霸道的內力忽然自他百匯穴注入,即刻壓制住了他體內的內力,帶他又遊走了一個大周天。

    如此循環往復幾遍,商寧感覺自己全身經脈貫通,腹中先前喝下回陽草後淤積的隱隱的熱氣也被排掉,自己體內的經脈一片清明。他感知了一下,還感到了自己體內多了許多內力。

    商寧回頭,正看見燕行收手。

    江煙連忙走上前來,道:“怎麼樣”

    商寧看向他師兄道:“感覺很好,體內貫通,內力運轉自如。只是,燕前輩似乎把自己多年內力都給我了。”

    江煙轉過頭去看向燕行,心裏一時不知作何感想。他的面上又是驚訝又是感激,直道:“多謝燕前輩。”

    燕行搖搖頭,他釋然道:“沒什麼,不過是幾十年內力罷了。沒了還可以再練。”

    江煙搖搖頭。是的,不過幾十年內力,沒了不會死人。可是又有幾人願意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內力讓出來去成全別人呢

    燕行迷戀地看了會兒他的臉,又看看他的神情,才笑道:“我只是個助力罷了,這神陽譜真正能夠練成還是因爲你這小師弟自己爭氣。這最後一式是最關鍵的一步,也是神陽譜同其他陽性內功不一樣的地方。這依照置之死地而後生,就將修習陽性內功所帶來的沉鬱多年的燥氣盡數排除。此時再打通經脈,尤其是除燥的大穴,使這一部分經脈運轉自如,那麼今後修習之人,即使練的仍是陽性內功,但其中的燥氣卻可以最大限度地在運功時隨着經脈被排走。”

    他又道:“一般人練神陽譜,要想完整練上兩年十分困難。因爲神陽譜本身是烈性的陽性內功,一旦練上兩年,體內的燥氣無法排解,容易使人性情暴躁,被人激怒時還容易腦中溢血而亡。而商寧身中寒毒,幾乎將這燥氣盡數化解開去。而這最後一式不逼到極致不能完全打通,商寧性情堅韌隱忍,實在是再適合不過,最終也果然等到了極致。因此你這小師弟能夠練成神陽譜,更多的還是他自己的原因。而我,只不過是替他打通了最後一道關節罷了。”

    李大夫笑道:“商寧這也算是苦盡甘來吧,前面受的罪,現在看來都是值得的。要知道能夠碰上神陽譜,又能誤打誤撞滿足了練就的條件,這樣的運道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神陽譜出世這麼多年,真正練成的老夫所聽過的便也只有你了。”

    說到這裏,眼看大事已成,衆人俱都鬆了口氣,臉上都不由的露出笑容來,同時也感到腹中飢餓。他們早上吃了飯就一直忙到現在,這會兒太陽都開始偏西了,他們都還沒喫午飯。

    江煙想了想,今日多年癥結都在此得到解決,也算是一個好日子。他便提議不如好好做一頓飯,大家聚在一起開開心心喫一頓。

    這話一出,得到了衆人的同意。

    商寧和小花先進了廚房,燕行在旁笑道:“這樣的好日子,不來酒嗎”

    江煙多年沒沾酒味,即使他並不怎樣喜歡喝,此情此景也覺得來一更好。想到這裏,他便拿起錢袋,同燕行一道出去買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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