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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辦法, 門派太窮,連多的一間房間都沒有,而師父的鼾聲又太大。

    江煙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他走到窗戶旁, 正看見薄薄的窗紙裏透出一點微弱的暖光。

    商寧爲他留了門。

    江煙想到這裏, 就不禁爲這孩子的細心體貼所感嘆。他提着小燈輕輕推門進門, 轉過頭就見榻上拱起小小的一團。昏暗的燭光裏,商寧睜着一雙眼睛看着他。

    他衝着商寧笑了一下,問了一聲:“還沒睡嗎”便吹滅手中的小燈, 將其掛在門旁,然後就從暗淡的光線中走到牀前明亮的燭火下。

    商寧的眼睛追隨着他,聽到問話便“嗯”了一聲。

    江煙又是一笑。他方纔跟師父談話前已經先行洗漱過, 現下就直接走到牀尾開始解衣襟。燭火將他的側臉暈染得十分溫柔, 濃密的睫毛低垂, 他似乎正一心一意地解着釦子。

    商寧正看着, 就聽見對面的人忽然來了一句:“那小師弟是在等我嗎”

    江煙已經脫下外褂正轉過頭來看着他笑,聽到這話,商寧像被燙着了似的眨了眨眼睛, 低低地又“嗯”了一聲。

    江煙利索地三兩下蹬掉褲子,然後跐溜一下爬上牀來, 笑道:“哇, 小師弟好貼心啊, 還專門等我。怎麼辦, 師兄好高興, 好喜歡你呀。”

    商寧翻過身去,臉上火燒火燎,偏偏身後那人還在笑:“小師弟害羞了嗎哇,感覺小師弟更可愛了怎麼辦”

    商寧握緊了放在胸前的手,他前世也同這位師兄相處過幾天,怎麼沒發現對方如此如此聒噪。商寧想了半天才得來這一個形容,想完又覺得自己對這人實在太寬容了些,當下便不由得有些惱怒道:“睡覺”

    “好好好。”江煙見他小師弟有些惱羞成怒,便也沒有點破。他見商寧躺在被子裏,肩膀處卻沒有紮緊,就跪起身,俯身過去把對方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

    江煙散開的頭髮垂下來,有一縷正落在底下躺着的人脖子上,隨着他的動作蹭的對方癢癢的。商寧伸手想去抓住這作亂的頭髮,身後的人正好後退,於是他的指尖只來得及感受到髮絲的溜走。

    商寧正要轉身,搖晃的燭火就陡然熄滅,房間裏瞬間一片黑暗,身旁傳來江煙躺下來的窸窣的響動。

    “好夢。”他聽見對方在耳旁這樣說。

    好夢,商寧在心中默默回道。他整個人忽然感到一片寧靜,聽着窗外此起彼伏的蟬鳴蟲叫聲輕輕閉上了眼睛。

    然而好夢並不是想來就能來的。

    冷,好冷。

    商寧站在一片沒腰的湖裏,周圍是灰暗的繚繞的水霧。他踉踉蹌蹌地前行,毫無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他舉目四望,看見湖岸上站着一個穿粉紅衣裙的婦人,容貌嬌美,正溫柔地看着他。

    “娘,娘”商寧像找到主心骨似的,他在湖水中艱難地跋涉,想要走到他孃的身邊去。然而他走了許久,只看見自己離岸邊的距離仍然那麼遙遠。

    商寧很絕望,湖水漸漸升上來,漸漸沒過他的頭頂。他在水中掙扎着起起伏伏,高聲喊道:“娘,救我啊娘”

    然而那婦人卻始終站在岸邊溫柔地注視着他。

    湖底似乎有什麼東西纏住了他的腿,叫他連掙扎也無能爲力。商寧至此終於放棄,在意識朦朧間,整個人漸漸沉入了湖底。

    畫面一轉。

    商寧栽倒在斷崖上尋找回陽草。

    他爲了這傳說中能夠救治他的神草,孤身一人自大梁的西南面走到東北邊境。開始的時候,他還能練功來抵禦體內的寒毒。到了後來,他連練功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日夜飽受着如墮冰窖的痛苦,連這斷崖都是手腳並用爬上來的。他蓬頭垢面,衣衫破爛,趴在泥地裏,幾乎毫無體面可言。

    回陽草,回陽草,商寧趴在地上尋找,然而哪裏都沒有回陽草

    他終於沒有了力氣,躺在冰涼的土地上,臉上是被淚水衝成一道一道的泥痕。商寧手腳冷到麻木,幾乎無法動彈,只能意識模糊地看着自己死去。

    他只想活着,卻不知道爲什麼活着這麼難。

    閉上眼的前一刻,他模模糊糊地聽到有人嘆息:“這還是個孩子,帶他走吧。”

    醒來的時候,商寧被包裹在溫暖柔軟的被子中,被子上繡着牡丹枝葉,頭頂是雕花的承塵。他全身乾乾淨淨,連骯髒到打結的亂髮都被一一梳理開。他靠在一個人懷裏,那人穿着白衣,身上有一點淡淡的香氣。見他睜開眼,那人摩挲了一下他的頭髮,道:“醒了”聲音清朗悅耳,如同天籟。

    商寧恍惚地問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不會死的。”

    “你不會死的。”

    兩道聲音一同響起,一道好似水中月鏡中花,朦朦朧朧地在天邊迴響。另一道卻近在耳邊,如平地起驚雷,直叫他立時睜開了眼。商寧醒來時被包裹在陳舊簡陋的被子中,頭頂是坑坑窪窪的牆面。他靠在一個人懷裏,那人一身雪白的裏衣被燭火映成暖黃。見他睜開眼,那人摩挲了一下他的頭髮,道:“醒了”聲音清朗悅耳,跟夢中一模一樣。

    商寧甩了甩頭,正要張口,一股眼淚卻先行落了下來。

    光線暗淡,江煙眼神倒好使,一下就看見了他小師弟臉上的淚痕。他生平最見不得別人流眼淚,更何況這還是個孩子。因此江煙連忙伸手一抱,將他小師弟抱在了自己的懷裏。

    商寧將頭埋在這少年人略有些單薄的胸膛裏,感受着腦後安慰似的輕拍。他自重生以來一直壓抑着的情緒終於爆發開來,眼淚像決堤一樣止不住地往下流。

    是他不夠好嗎,不值得被愛嗎爲什麼他娘能夠毫不猶豫地拋棄他他做了什麼壞事嗎,爲什麼要讓他遭受寒毒,讓他日夜痛苦煎熬,到最後人不人鬼不鬼連一點做人的體面都沒有了爲什麼他辛苦找了那麼久的回陽草,能夠救他命的東西卻被別人提前拿走

    他只想活着啊

    江煙感覺到自己的前襟溼了一片,懷裏的人還在輕輕的顫抖。他一邊摸着商寧的後腦勺,一邊在心裏琢磨着對方方纔的夢話。他小師弟先是喊娘,讓他娘救他,後來又問自己會不會死。江煙一想到這裏就止不住地心疼,他年紀也不大,沒有多少哄孩子的經驗,只能笨嘴拙舌地安慰道:“哭吧哭吧,想哭就哭。師嬸,師嬸應該也是有苦衷的,她可能生性柔弱,沒有負擔你的將來的勇氣,但心裏肯定還是愛你的。再說了,你還有我和師父呢,我們不會拋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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