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許疏帶着凌念上了去c市的飛機。凌念擔心父親,倚着座椅望着窗外出神。許疏拿着剛剛打印好的c市地圖按照凌沐的提示圈出所有凌辰可能去的地點。
低頭看了那麼久的圖,原本就暈機的人自然不好過。眼前一陣陣發黑,連吃了止疼藥好不容易止歇的腹痛也捲土重來。
側頭看到凌唸對着窗子又在流淚,許疏心裏發緊。
凌辰不過失蹤了一天一夜,她就已經哭成這樣,如果
許疏不敢再想下去,低低喚了聲,“小念。”
凌念轉過頭來,目光落在那人蒼白的臉上,頓了一下才道,“你怎麼了”
許疏下意識的就要說沒事,想了想又改了答案,皺着眉拉起她的手按在自己下腹,輕聲應了句,“有點難受。”
“呀,我忘了你暈機的”凌念也皺了眉,移開座椅間的扶手擁着他靠在自己身上,“你自己也沒有吃藥吧可是,暈機怎麼會這裏疼呢”
顯然是感受到了他腹中不時地抽動,凌念擔心的一下子忘記了其他事情。許疏笑了一下,效果不錯。
“不舒服還陪我做什麼”凌念嘟囔着,眼睛裏又有了淚。許疏怕自己嚇她過了頭,忙移開她的手,“沒事,爲了騙你分心而已。”
凌念瞥了他一眼,按鈴向空姐要了杯熱水,將杯子湊到他脣邊看着他喝下去。
他們都不知道,很多年前凌辰用同樣的理由騙過紫夜。那時候紫夜父親剛剛去世,凌辰手術剛剛過去十天便做了十二個小時的飛機到了紐約陪她。
用看得到的心疼代替已經遙不可及的傷痛,這是最卑微的保護。
盯着他吃了藥靠在那裏疲憊的睡着,凌念心疼的不住爲他擦汗,就這樣側頭看着他直到飛機落地。
也許飛機上的不適真的只是因爲暈機,許疏到了陸地上臉色就好了很多。等他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好歹看上去清爽了一些,凌念不敢大意,拉着他在一旁的椅子上休息。
“我按照凌沐說的把叔叔可能去的地點都作了標記,一共有十三處。小念,我們要分開找了。”許疏顧不上休息,拿着紅筆在地圖上畫着圈,“這六處離得比較近,你按照我的順序去找,小念,你在聽麼”
凌念有些發愣,慌忙的點點頭。
“現在是下午三點,冬天天黑早,你最多在外面呆到七點,不管找沒找到都找家旅館等我。不許一個人大晚上到處跑,知道麼”
凌念又點頭。
“那我們走。”許疏先站起來,立刻被凌念從後面抱住。他聽到一個悶悶的聲音,“謝謝。”
我手足無措的時候,還好有你在身邊,纔不顯得狼狽,纔不覺得慌。
機場門前許疏先將凌念送上了車,細細的交代了地址,然後叮囑了她幾句關上車門。
車行出一段距離,凌念還可以從後視鏡裏看到他。許疏撐着欄杆站在路旁目送她的車離開,然後才換到對面打了出租。
他選擇了城郊墓地作爲第一個尋找地點。他有着說出去不會有人相信的理由和預感,凌辰回到這座城市,就一定會來這裏。
果然,沿着小路拾階而上,遠遠地就看見凌辰一身黑衣站在一塊墓碑前。許疏鬆了口氣。
從某種程度上講,許疏和凌辰很相似。他們同樣來自一個親情淡漠的家庭,同樣擁有一個不疼愛自己的母親。
所以許疏會輕易地找到凌辰。因爲他再清楚不過,無論一個人擁有的再多,如果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最大的心願一定是再見一眼自己的母親,即便那個女人從未盡母親的職責。
畢竟那是生命的源頭,一些幸與不幸的開端,對着冰冷的墓碑緬懷的不僅僅是她,也是自己。
天上開始飄雨。
夜幕低垂。
許疏在凌辰身後悄悄張起了傘。
“你來了。”凌辰感覺到了,低聲開口,“果然是你找到了我,許疏。”
“您怎麼知道”
“只有經歷夠多的人才會有如此感悟。”凌辰淡淡一笑,“我只是想來看看她,這個幾乎毀了我一生的女人,就來了。讓小念他們擔心了吧。”
“我已經發短信給她了,說找到了您,讓她到賓館等着,等下就過去。”
凌辰點點頭。這孩子有時候過於善解人意了。
手機震起來,許疏低頭看了一眼,然後將傘放進凌辰手中,“叔叔,我接個電話。”快
步走到一邊。
穆帆的電話接進來的時候許疏心裏就有種不詳的預感。
“那,叔叔知道了麼”
“他沒有要家人陪同,結果一出就通知了他。”穆帆嘆了口氣,“他現在情況不好,你找到了他儘快帶他回來。”
許疏應了,掛斷電話遠遠望去,一排黑白相片中凌辰母親那張彩色笑顏分外詭異。而原本站在那裏的凌辰已經跌坐在墓碑旁,黑色的雨傘倒在一側。
許疏跑過去想扶凌辰起來,卻被他按住,“孩子,陪我坐一會兒。”
許疏爲這個稱呼一愣,拾起雨傘爲凌辰擋雨,輕輕應着,“好。”
“我八歲失去了母親,和小念一樣。”凌辰緩緩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同樣的毫無徵兆,做母親的連一句遺言都沒有留給孩子。愛情太過沉重佔據了她們全部的生活,連孩子都顯得多餘。”
許疏心裏一痛,小心翼翼的問,“小念的母親”
“你知道小念爲什麼和你說死也不去紐約麼”凌辰聲色黯然,“因爲她的母親死在紐約。”
“你是學商的,對於商界歷史應該有所瞭解。二十年前c市淩氏葉氏兩大企業,你不會陌生吧。”凌辰側頭問着,手掌慢慢移到胃部。
“我知道二十年前淩氏和葉氏一場商戰幾乎攪亂中國市場。最終淩氏取得全面勝利,葉氏被吞併。然而淩氏總裁卻厭倦商場沉浮,偌大家產盡捐慈善機構,帶着妻子國外定居。”許疏忽然想到什麼,驚詫的道,“難道淩氏”
凌辰淡淡一笑,“當年我帶着妻子到了紐約開始新的生活。我早年得過胃癌,雖然治癒,身體卻一直不好。紫夜當年曾受過傷,身體裏有彈片殘留。再加上那些年她爲我日夜擔心,終於心力交瘁,在十年後病逝。”
十年,十年,轉眼又是十年。
那份愛似乎已經隨着時間漸漸淡去,痛卻清晰無比。
“紫夜的母親因此恨極了我,不許我再留在紐約,更不許我在有生之年踏上紐約一步。她說生時我糾纏了她的女兒一輩子,死後要還她平靜生活。”
許疏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默默的握緊傘柄。
“這就是小念不去紐約的原因,她放不下我。”凌辰笑意溫和。很顯然,凌念是她唯一的牽念和溫暖。
他怎忍心搶奪
“我懂了。”許疏心裏震撼,聲音也有些低落。
凌辰搖搖頭,“胃癌復發,我沒有多久了。你不用和我搶。”
“還沒確診,叔叔您別”
“自己的身體,自己有數。”凌辰擡起手,許疏會意的握住,“我沒有時間再挑了。無論幸與不幸,就是你吧。”
許疏一怔。
一直絞盡心思的爭取他的認可,然而,以這種方式得到,卻如此不情願。
“叔叔,莫要胡說,現在醫學先進了,什麼都能治好。”許疏沉聲,“我想要的不是無奈的託付,而是真心的祝福。”
凌辰緩緩閉上眼睛,“不可能的。你與凌念比起我與紫夜,只會更情深。我可以預見,未來的日子不會好過。好在,我看不見。如此,幸福與難過都是你們自己選擇,自己承受。”
“叔叔”
“若一切從頭重新來過,我還是會選擇與紫夜一世糾纏。但如果有來生,我一定不會再去愛她。”凌辰聲音漸低,“經歷了不後悔,不曾經歷也不會遺憾。愛成這樣,豈非也是種悲哀”
送凌辰進了醫院,又打給穆帆讓他跟急診醫生敘述了凌辰的病史,許疏終於可以休息一下,坐在走廊椅子上等凌念過來。
剛閉着眼睛靠了一會兒,就聽見急促的腳步聲,許疏睜開眼睛果然看見凌念匆匆跑來。
“別急小念,”許疏沒有起身,只是擡手握了握她以示安慰,“只是胃痙攣,已經沒事了,在裏面休息。”
凌念點點頭,輕手輕腳的推門進屋。凌辰已經睡着了,呼吸輕微臉色蒼白憔悴,她在旁邊坐了一陣,有些奇怪許疏怎麼沒有跟進來。然而剛剛拉開門就看見許疏站在門外,正要推門的樣子。兩個人相視一笑。
許疏向裏看了看,拉着凌念退出來,“放心了”
凌念點點頭,卻看着他皺眉,“還不舒服麼看起來好累的樣子。”
“是有點累了。”許疏輕挑嘴角,“但是總算沒有讓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