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夢和現實就像是兩條平行線,從某個角度看它們也許在慢慢逼近,但事實上,它們永遠保持着最初的距離,不曾更改。
許疏這個夢是這輩子少有的好夢。
他夢見在很多很多年以後,他要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天,他躺在自己熟悉的病房裏,和家人做最後的告別。
那時候凌念在,凌沐在,齊閱在,許離在,還有許離的孩子也在。
他沒有力氣說話,只安靜的看着他們。許離躲在齊閱懷裏哭了。許離的孩子拉着母親的手不住安慰。
凌念坐在他身旁,將他冰涼的手放在掌心,然後輕聲道,“睡吧,許疏,我馬上就去找你。”
他聽話的合上眼睛,意識就在那一刻抽離。接着他輕飄飄的騰空,回頭看見許離的淚落在他手背上,而凌念俯身輕輕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這樣一個有些驚悚的畫面,怕是沒有人會覺得是個美夢,除了許疏。
他這一生也沒有要求過什麼,最期待的不過是那些重要的人都在身邊。當這個在現實中遙不可及的願望在夢中實現,他是如此輕易的被滿足,以至於絲毫沒有察覺,夢中的自己離開的那一天還很年輕。
然而,夢終究是夢。幸或不幸,它只是與現實並行的另一重空間而已。
許疏一覺睡到了上午才醒來,凌念自然去陪父親了。牀頭放着她留的字條,說昨晚許離打了電話過來,很擔心他。
他輕輕笑了一下。雖然昨夜高燒,卻還不至於神志不清。許疏明明很清楚的聽到她是怎樣一個個電話打過去問許離的聯繫方式,又是怎樣勸許離和他說說話。即使他的妹妹還因爲某些精心設計的誤會而怨恨着他,能聽聽她的聲音對許疏來說也值得欣慰。
凌唸的心意許疏怎會看不出,只爲着她這樣一份用心良苦的愛他就再沒有理由失落。
可是,真的要讓她這樣又要照顧父親,又要爲他擔心麼
有些人總是喜歡用自己的方式去表現愛,雖然往往那樣看在別人眼裏並不是愛。並非他們自以爲是,只是實在沒有被愛過,也就不知道怎麼樣纔是真的愛。
凌念再回到賓館的時候看見昨天那一堆特產已經被分成兩袋,分別是凌辰可以喫的和不可以喫的。房間裏許疏留了字條,說學校有事先回去了,這幾天忙,她有事再打給他。
這話的言外之音就是,沒事不要打給他
凌念想了一下決定聽他的。許疏不會做沒有理由的事,雖然她並不知道理由是什麼。
這一天的c城飛t市的航班遇到了個突發事件,一個客人暈倒在座位上,所有人都下了航班,空乘開始檢查座位的時候才發現,120來的時候那人已經幾乎沒了呼吸。
凌沐正在和歐晴討論換屆問題,才說了一半便接到醫院電話,醫生說許疏昏倒在飛機上,情況危急需要馬上手術,他們翻了他的通訊錄試圖尋找一個親人來簽字。
凌沐到了醫院才知道,自己的號碼在他手機裏存的是凌沐哥。
那一刻凌沐心裏的結才真的解了。
許疏向來言不由衷,他當初怎麼會傻到相信那個人接近自己目的不純明明那一年市高中籃球賽,許疏失了罰球導致一中比賽失利,是他凌沐自己主動走過去架着彼時還素不相識的許疏的肩膀,安慰那神色黯然的人道,“小子別難過,哥帶着十六中下一場替你報仇。”
一直都是他自己主動地闖入那人生活,帶給他那種叫做友情的東西。而許疏只是被動的接受,他從來沒有做錯過任何事。
凌沐望着面前的手術通知書發呆。
歐晴悄悄走近環住他的腰,“簽字吧凌沐,你有資格。”
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呆呆看着門口亮着的燈,鮮紅如血一般的色澤詭異的鮮豔,刺得凌沐一陣暈眩。
“你還好麼”歐晴輕輕握住他的手,“據說手術要很長時間,你靠着我睡一會兒,手術結束我會叫你。”
凌沐搖搖頭,“我自己等就好了,你回去吧。”
“這麼晚,你放心我一個人回去”
凌沐輕挑嘴角,笑意玩味,“有什麼不放心的你不是隨便就可以找到一個人送你到家門口麼。”
“我可以理解成,你還在爲那一年前的晚上喫醋麼”歐晴側頭看他,有些無奈,“你明明很在意,一直在意着,可爲什麼就是不肯問我一句呢”
凌沐注視着她的眼睛,幾秒之後移開視線,緩緩靠向椅背,聲音很輕,“我在意不在意,你在意麼”
歐晴微微皺眉,“我已經說過很多次,我在意。”
凌沐只是一笑,合上眼睛,“可是,我已經不在意你是否在意了。”
間反映他話裏的含義,又用了另外幾秒的時間沉默,最後猛地起身離開。
高跟鞋敲擊在地面的聲音讓他胸口一陣悶痛,凌沐側頭看了看手術室的燈,他想,睡一下應該沒關係吧,只是幾分鐘而已。
然而,當凌沐再醒來的時候已經不是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他躺在那間自己熟悉的病房,手背上是新添的針孔。
那一刻他有種真切的感覺,曾以爲的離自己很遙遠的叫做死亡的東西,正悄悄地接近,以一種比想象中快很多倍的速度。
“醒了”歐晴從外面進來,站在門口看着他,“你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麼那樣的情況還敢把我氣走要是我不回來,你死了都沒有人知道。”
“那麼,你怎麼會回來的”
“因爲我賤。”歐晴靠着房門,手掌在門的金屬手柄上握緊,“你以爲我是個會爲了校會副主席的位置對一手提拔我的學長和老師投懷送抱的人,你可以不在意我是不是怕黑,你可以放心我一個人在半夜回家,可我卻不能放心把你這個病人單獨留在這裏,哪怕這是醫院。”
她一口氣說完,忽然笑了,“凌沐,從小到大,我都是最優秀的孩子,只有在你心裏我是那麼不堪。”
“可爲什麼,我還是愛你”
爲什麼愛你。
這個問題怕是所有人一生都至少會問或者被問一次的。
凌沐也想問自己爲什麼會愛她,在看了那些她被兩個男人摟在懷裏的照片之後依然愛她,在她堂而皇之的搶走自己副主席的位置讓自己在所有人面前難堪的時候依然愛她。
然而,這是一個沒有人可以解答的問題。
凌沐看着她,目光裏帶着無奈。
他沉默半響輕嘆一聲,脣邊笑意帶着幾分自嘲,“歐晴,從小到大,我也是最優秀的孩子,從來沒有哪個女生這樣玩弄過我。”
“可爲什麼,我也還是愛你”
歐晴愣了足足有一分鐘,似乎在理解他這句話的含義,這個中文系的才女第一次發現自己對中國語言的理解這樣淺薄,以至於聽不懂這簡單的幾個字的組合。
在她終於明白過來之後,忽然哭了出來。
幾秒鐘內便從只是流淚化作了嚎啕大哭。
凌沐被她嚇了一跳,慌忙伸手拉她到自己懷裏,“怎麼了,哭什麼”
他追問很久歐晴才終於停下來,很沒形象的抹一把眼角的淚。
“凌沐你知不知道,這句話我等了多久”她盯着面前的人,聲音發沉,“差一點,就等不到了。”
有人說,太相似的兩個人是不適合在一起的。
正如凌沐和歐晴。同樣的驕傲,同樣的不屑於解釋,同樣的等待對方先開口。
也許兩人在過去分開的那四百天裏無數次不約而同的夢到過對方,或深情告白,或誠懇道歉,或吵得不可開交。然而當夢醒來,卻還是彼此疏離,誰也不肯先說一句對不起。
直到最後,他們也沒有任何人說對不起。
而一句我愛你,不是比對不起更契合
“所以,我這場手術倒給了你們機會凌沐,你這人真是見色忘友。”
許疏這一次手術不是很成功,一天一夜之內進了兩次手術室,昏迷了很久才醒過來。清醒之後聽凌沐說了過程,便忍不住調侃,“這是重新在一起了”
得到的答覆卻讓他驚訝。
“沒有。”凌沐神色平淡,“我沒打算和她再一起。有些人,只愛就好了,在一起太辛苦。”
還有半句是他不忍心說的
就像許疏和凌念。
然而許疏又怎麼能不知道他話裏的含義,卻只是安靜的笑了笑,“有些時候,不是因爲辛苦就可以放開一個人的。”
“可是如果那麼辛苦的勉強才能在一起,最後總會累得不想繼續了吧。”凌沐神色微黯。
許疏蒼白的臉上笑意卻帶了幾分促狹,他費力的擡手指了指凌沐背後。
凌沐茫然的回頭,看見那個女人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門口,笑意明媚一如初見,
“我給你們兩個病號買了粥,快來嚐嚐。”
她走過來,袋子裏卻裝了三份粥。
“你又沒生病,不用喫這麼清淡吧。”凌沐有些詫異,曾經在一起的時候就知道,那個女孩是無肉不歡的類型,對食物的要求高的很。
“哦,懶得去別處,就一起買了呀。”
有些時候,即便再辛苦,也不願意放棄。
因爲理想和現實總有些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