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等待,在最好的年華 >第54章 Chapter9-4 心之生死
    「4」心之生死

    凌念發誓這一切都在她意料之外,絕非她所願所想。

    她不過是出於一個女子的本性而在意着自己最愛的人心裏其他人的地位,更僅僅是爲無法參與他的過去而懊惱。

    這兩個想法是所有戀愛中的女人都會存在的,本無可厚非。

    然而,對於許疏來說,它們卻觸碰了他最脆弱敏感的神經。一直以來,十歲到十五歲裏有些陰暗的過去,身不由己的童年,無法選擇的血脈是他深深埋在心底的痛苦。他對所有人都溫和禮讓,唯獨對自己卻是刻薄寡恩,容不得半點瑕疵。

    並非刻意追求完美,只是完美的他尚且不被人疼惜,不完美的他更是沒有被愛的勇氣。

    當骨子裏的高傲和自尊遇上了無可奈何被逼出來的自卑,活在矛盾衝突裏的人變得小心翼翼。

    這些,凌念早該想明白的。

    這一次,她的猜疑是深深地傷害了他。

    齊閱墓碑前,他說完那句沒有辦法走下去之後,整個人就像是被抽空了力氣一樣倒在地上,任憑她怎麼驚呼流淚都沒有醒來,鮮血順着嘴角緩緩流出來,滴在白色墓碑上詭異的鮮豔。

    送他去醫院的一路,她握着那隻冰涼的毫無生氣的手哭着說了百次的對不起,而昏睡的人卻沒有一點反應。

    相愛四年,她是最瞭解他的人,因此知道他的苦他的痛在何處,所以這一次傷的那人體無完膚。

    “病人胃和腸道都有出血現象,現在失血性休克,我們結合病歷先保守治療,家屬請去辦手續。”華人醫院裏,二十幾歲的年輕醫生顯然不是第一次面對這個病人,也不用凌念敘述病情便打發她離開。看着那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裏,他俯下身湊在許疏耳邊,“這就是你常說的小念麼好漂亮的姑娘,許疏,爲了她也撐着點。”

    凌念不知道從醫學上來講這樣持續的胃腸聯合出血代表着什麼,她只是單純的爲那個人毫無血色的蒼白而揪心。一袋一袋的血漿順着他的手臂進入那人身體,凌唸的心越來越疼。現在要輸多少血,就說明他失了多少血。

    一個人的身體裏本來能有多少血呢

    前所未有的恐懼席捲而來,凌念握着他垂在身側的手,喃喃的繼續,“對不起,許疏,對不起。”

    就這樣反覆唸叨了很久,掌心下的手指動了動,凌念擡頭就看見許疏睜開了眼睛。

    “許疏”她念着他的名字,眼淚一滴滴的落下來,“對不起,對不起”

    許疏幾乎下意識的就要開口說聲沒事,卻想起了什麼,冷冷的側開頭去,同時抽出了被她握着的手。

    “許疏,”凌念拉住他的衣袖,聲音裏的自責讓他心疼得無法呼吸,“對不起,許疏,對不起。”

    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也相信這一聲對不起足夠他了解。

    許疏怎麼能不懂。

    腹中灼燒般的疼痛伴着胃裏的悶脹,連帶着胸口也一起跟着發疼,呼吸都顯得喫力,眼前的黑霧一直不曾散去,偏偏神思清明,她的擔心害怕後悔難過統統可以感知。

    許疏低低嘆了口氣,轉過頭來看她,“你走吧。我無法原諒你了。我們,真的已經找不到任何理由繼續走下去,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

    凌念聞言睜大了眼睛,淚水一滴一滴的落下來,許疏閉上眼睛,抿住脣,再開口怕就是哀求。

    “好你不願見我,看了我會難過,我就去外面守着。”凌念起身,“我不在你眼前讓你心煩,你好好歇着,千萬不要被我氣得再難受。”

    她將許疏的手放進被子裏,又抹乾他額上的汗,緩緩走向門口,仍是在開門的時候忍不住回頭,“許疏,我就在外面,一直陪着你。”

    一直陪着你。

    這五個字讓許疏心裏一顫,瞬間痛的喘不過氣。

    她可以一直陪着他,他卻不能一直陪着她啊。

    “小姑娘看意思是要在外面坐一夜了,你當真這樣狠心”年輕的醫生走進來,望着這個曾是兒時夥伴,一年前卻忽然成了自己重症病人的人沉沉嘆息,“許疏,我都看得出來她很愛你,何必這樣抓住一點無心的過失不放”

    “子謙,別人說也就罷了,你也這樣想麼”許疏聲音還很低弱,卻朝着好友無奈的笑。

    “最看不慣的就是你的笑。”孟子謙嘆氣,“其實,也不是沒有希望”

    “她的父親,早年得了胃癌,現在復發,不過是這一兩年的事了。”許疏輕輕的道,孟子謙一怔,似乎明

    白了什麼。

    “我怎麼能讓她在短短几年的時間裏失去兩個最重要的人。你一直在研究這種病,存活率隨時間的變化函數你閉上眼睛都能畫出來吧。”許疏手掌握拳抵在胃腹,卻仍是痛的抽氣。

    孟子謙沉默。

    這是一種基於遺傳基因導致的十分罕見的胃腸疾病,常見於一個家族,臨牀症狀表現爲胃、腸道持續出血,起初可以輕易止住,因而常被誤診爲其他胃腸病,而後來會越來越嚴重,隨着出血量的加大和出血現象的頻繁最終會導致失血過多而死亡,也叫胃腸敗血症。

    這種病十分罕見,目前的醫學根本無力醫治,患者會在二十歲左右發病,一旦確診基本上就是被判了死刑,存活期限不超過五年。

    最近的一個臨牀病例是二十年前的紐約,一個年輕的美籍華裔男子選擇接受手術,卻在術後承受不了大量失血而撒手人寰。那個男子也是許家人。

    去年五月許疏胃出血被送到醫院,孟子謙知道他的家族有這樣的病史便留了個心思,奈何那人後來執意回國,他鞭長莫及。誰知這一次回來,他爲那人檢查時竟發現已經有了典型症狀,不過一星期便確診。然而恰逢許疏家裏出事,孟子謙硬是耽擱了很久纔在昨天晚上發短信告訴他。

    許疏一夜失眠,天亮的時候做了決定。

    他在七日之內面臨了兩個對自己極重要的人的死亡,絕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在他心愛的人身上重演。

    “別人逼迫心愛的人離開都是選擇傷害她,只有你是選擇讓她傷害自己。許疏,你真是”孟子謙發現自己無法形容他。

    “她太善良,無論我怎樣傷害她,她終究會心軟原諒,永遠也捨不得離開。可若是她傷害了我,只要我堅持不原諒,以她的性子時間久了便會放棄,那畢竟是個被寵着長大的姑娘,不驕矜卻也有驕傲。”許疏低低咳了幾聲,“只要她能放下,就總有機會幸福。我一直不是那個最好的人。”

    孟子謙擰眉,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果然有低低的熱度。失血會導致免疫力下降,這不是個好的兆頭。“我儘快爲你安排手術,你不要想太多,注意休息。”

    許疏點頭。

    “你發病還不嚴重,第一次手術風險也不大,若是術後恢復的好,說不定許疏,我們要相信奇蹟。”

    許疏一笑。將生命依託個奇蹟,這本就是個笑話。

    卻不忍心拂了好友的心意,微笑,“相比奇蹟,我更相信你。”

    孟子謙走出病房就看見那個女孩歪在長椅上睡着了,小小的身子看上去纖弱無比。他嘆了口氣,俯身叫醒她,“別在這裏睡,我給你安排個休息室”

    “不用了,謝謝。”凌念微笑,“孟大夫,他情況怎麼樣”

    “失血有些多,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了。你守在這裏也沒用,還是找地方睡去吧。”

    “我不累。”凌念回頭看了看,隔着磨砂玻璃窗依稀可以看見那人躺在那裏,單薄的身體陷在寬大的病牀,看着分外孤單,“我不想讓他一個人。”

    孟子謙心頭一動。

    他想了想,道,“他現在睡了,大約明日纔會醒,可以喫一些流食,你不如回去給他做點東西。記得許疏曾說你的粥是他不舒服時唯一能喫下的東西。”

    “真的”凌念眉目間有了欣喜,“那我明天再來。孟大夫,拜託好好照顧他。”

    看着那女孩快步離開的背影,孟子謙無法控制的悲哀。

    手術刀拿了這些年,生死之事似乎早就應該看淡,此刻卻如此輕易的被觸動心絃。

    難怪醫界一直流傳着這樣一句話,醫生和病人之間不能有除了恩情之外的任何感情。

    親情、友情、愛情任何一種都不可以。

    因爲那會讓醫生拿手術刀的手顫抖。

    對生死之事毫無執念的人只是因爲還未曾經歷真正絕望的離別。

    有些事情是經歷的次數再多也不可能淡漠的。

    回過頭看見許疏躺在那裏目光散亂,見慣了這樣場景的孟子謙心裏依舊毫無理由的愴然。

    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太多相愛的人因爲各種各樣的理由分開,誰也無從評論一句對或者不對。

    孟子謙沉吟很久終於還是沒有推門進去。

    又能說什麼呢

    也許死並不可怕,然而那些因爲要面對死亡而必須割捨的東西卻足夠所有人畏懼。

    心之生死,纔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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