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裏面葬的不是我的衣冠,你會怎樣”
這個問題明明這般現實,卻總是被刻意忽略逃避。
凌念愣了片刻,搖頭,“我沒想過。”
她當時只是一味毫無理由的相信,那裏埋得絕不是他。若心裏有半分想到他可能就在裏面,她絕不會有勇氣去驚擾。
她太早失去母親,在不懂事的年紀經歷生死離別,因此對靈魂鬼怪一事極爲看重,再加上和父親搬到t市之後也沒有機會給母親掃墓,從小到大進到墓園的次數屈指可數。
說來可笑,就連凌辰過世之後她每次去探望父親都必定要凌沐陪着。
然而那一晚,也不知怎的,腦子裏一個念頭竟就帶人去做了。後來到警察局做筆錄的時候渾身冷汗,出來之後卻又被他還活着的消息衝散了恐懼。
似乎證明了那個事實,其他的就都不重要。
“我當時應該是覺得你這輩子還有太多遺憾,就這樣離開了,怕是會死不瞑目。所以我想,你一定不能死。”凌念定定的看着他,似乎又陷進當初的情緒裏。
“遺憾”
“嗯,遺憾。如果有一天你離開了,最大的遺憾一定不是沒有陪我白頭偕老,而是你的父母還因爲陳年的舊事彼此恨着,他們都還沒有親口說過愛你。”
許疏從來沒想過有些事情是可以解決的,他只是一直活在悲哀裏,無暇跳出去仔細的思考一下。
他更不敢相信,那兩件事居然是遺憾,而且是可以填補的遺憾。
撐着洗手池的臺子嘔的渾身無力,索性眼前發黑站不穩的時候有人在身邊扶着。
“又開始出血了。”凌念聲音很輕,仔細的給他順着後背,“需不需要去醫院”
許疏搖搖頭,側頭虛弱的笑,“沒事的,輕微性出血是經常的,喫點止血藥就好了。”
凌念心被這句話刺得生疼,卻不動聲色的點頭,慢慢扶他走回房間躺下來,又倒了水遞給他,看着他服藥。“都怪我提那些事,一頓飯都沒喫好。你不喜歡,以後我不說了。”
“不是,”許疏神色迷茫落寞,“我之前,從未想過他們之間是可以化解的我只是隻是想躲開。小離死後,就是恨。恨他們也恨自己。其實你不知道,每一次吐血的時候我都很高興,因爲這樣和他們的牽連就少了一些。一直很感謝是得了這個病,至少離開的時候,會是乾乾淨淨。”
“血脈是融入骨髓的,你可以流血,卻還會再造血。新產生的血液依舊是他們的結合。”凌念握緊他的手,湊的近了些,環住他的腰,“許疏,這是改不了的。”
“何必提醒我呢,小念。”許疏無奈的笑,“還有,何必告訴我,這些本是可以挽回的呢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啊。”
凌念那一瞬間幾乎窒息。
極力迴避刻意忽略的往往都是事實,避無可避的時候痛徹心扉。
“我不會讓你帶着遺憾走的。如果你敢,我就再挖一次墳。”凌念俯身輕輕吻了下他的脣,“許疏,你發現沒有,我這些年很聽你的話。每餐健康營養,衣服都穿亞麻或者絲綢的,每年只做一次指甲,看電影只看喜劇。我這樣聽話,你是不是也要聽我一次,算作回報”
“好。”許疏素來寵愛無限,無論她說什麼都會答應,卻又怕超出自己能力範圍,垂眸想了一下終於忍不住加上一句,“不要說我做不到的。”
“放心。”凌念微笑,“你現在睡一會兒,醒來之後我給你看些東西。”
“是什麼”他輕聲問。
“到時候就知道。”
“和他們有關”那人即便痛的昏沉神思卻是絲毫不亂,凌念輕輕嘆了口氣,“不許再逃避了,許疏。”
許疏沉默了一陣,聽話的閉上眼睛,卻又忍不住睜開,明明已經倦極,卻仍是牽掛。
“還有件事,莫姨她在哪裏還好麼”
“她很好,你醒了我就讓你見她。”
“我現在可以見她麼”
“她沒有住在你的房子裏。”凌念耐心的解釋,“所以過來要花一點時間。你好好歇一會兒,別讓她見了你擔心。”
許疏神思已經昏沉,輕嘆一聲,喃喃,“可是”
“再可是不讓你見她了。”凌念低聲呵斥,“囉嗦。”
許疏抿了抿脣,淡淡的委屈神色,凌念心軟,“睡吧睡吧,不會有什麼可是的。”
凌念自然知道,他四年來的每一個日
夜都活在睡着就可能醒不來的恐懼中,所以不敢冒險。
按照孟子謙之前的描述,這一日間幾次劇烈的胃痛腹痛嘔血分明已是不好的徵兆。看來,真的要抓緊了。
“許疏,你看我愛的多無私。”凌念抱着熟睡的人,眼淚無所顧及的一滴滴落在他髮絲間,“都不要你用最後的時間陪我。只要你沒有遺憾,我就什麼都不計較了,這樣還不可以麼”
凌念從來不願意騙他,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許疏睜開眼睛果然看見了莫琴。五年不見,老人家頭髮已經花白。此刻正拉着他的手淚眼婆娑。“這孩子,怎麼才五年,就病成這樣了”
許疏一笑,撐着坐起身,“很難看麼”
“好看是好看,就是瘦了。”莫琴沒有胡說,那孩子手指細長,看得清骨節。
“莫姨,這些年還好麼”許疏微笑詢問。
“好着呢。你和凌先生走了,都給了我們一大筆錢。我先生不願意回家養老,偏要留下給凌先生守墳。我正好也就幫你打掃着屋子。”莫琴伸手移開許疏額前被汗水粘溼的髮絲,手掌在他臉頰停留很久,滿心疼惜,“有空回去看看,和你走時一模一樣。”
“您儘管去住吧,閒着也是閒着。”許疏拉下她的手,勸慰,“可能大了些就當勉爲其難,幫我守着家。”
幾句話讓莫琴心裏酸澀,又無從拒絕,低着頭不說話。許疏忙又開口,“莫姨,是我不好,惹您傷心了。要不您就賣了它。”
“你和凌先生給我們的錢幾輩子都花不完了,別記掛着我們,把自己日子過好纔是真的。”莫琴語重心長,“錢有時候沒什麼用。”
“我自然知道。您待我和小離好,我們卻都不能侍奉在您左右,不過以此讓自己安心而已。”許疏聲音發沉,間或低低咳嗽。
莫琴不禁擔心,“這是怎麼了老是咳嗽呢,以前可沒這個毛病。”
許疏不知如何解釋。
幾年前大出血導致免疫系統功能下降,又因失血導致缺氧,引起了心肺功能的暫停。後來雖然撿回一條命,身體的器官卻還是受了影響,心臟和肺都不太好。
這些自然不能和莫琴說。
凌念卻是早就像孟子謙把一切打聽的一清二楚。她從外面進來聽到莫琴的問話,便開口解圍,“該是着涼了。他大早上的去幫我排隊買包子,莫姨你快勸勸他,別讓他總折騰自己,我哪有這樣嘴饞。”
莫琴也不理會這小兩口,拍拍許疏的手背,叮囑了聲,“別讓小念擔心。”
許疏微笑點頭。
“我下去給你熬粥。等能喫的時候就喝一些。”她下樓,將屋子留給那對人。
“見到了,安心了我沒有騙你吧。”凌念在一旁坐下,遞過熱毛巾給他擦臉。
“謝謝。”許疏聲音很輕。
“莫姨這些年一直念着你,總和我打聽你的消息。許疏,你當初就那麼一走了之,家都給了莫姨,卻不知多少人爲你擔心時刻牽掛。”凌念微垂視線,苦笑,“所有人都問我你在哪,這樣不住提醒,我怎麼可能忘記你”
“小念,”許疏微微皺眉,“抱歉。”
“誰要你的抱歉。我不過是想告訴你,你被多少人記在心上呢。”凌念將頭倚在那人肩膀,“我告訴哥你回來了,他說坐最近一班飛機回來看你。等他回來了,咱們四個回學校看看好不好聽說馬上就要有校慶舞會了呢。”
許疏聞言不禁笑了,這丫頭多大了還像個孩子,竟喜歡舞會那種小浪漫。可又如何能不成全他輕撫着她的頭髮低聲道,“聽你的。”
“嗯,自然要聽我的。你說了聽我的。”凌念伸手進被子,在他胃腹間摸索了幾下,“有點涼但是沒有痙攣也沒有亂動,是不是不像剛纔那麼難受了”
許疏點頭。
“那我們下去喫點東西,莫姨忙活了很久,別讓她失望。”
許疏應着,借她扶持起身,暈眩刺痛已經習以爲常,凌念顯然是打聽過了他所有的症狀,早有準備的環住他的腰安靜的等着。
莫琴在廚房精心準備了一桌子的菜餚,雖然照着凌唸的吩咐做的極清淡,連鹽都用帶刻度的勺子量着放,看上去卻是色香味俱全。剛把菜擺好就看見那兩人相依偎的走下樓梯,不由得欣慰一笑
那孩子孤獨了多少年,總算是有人從心裏疼他愛他。
只這份愛和心疼又能持續多久
是否足以補償那孩子經年所受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