喫過早膳之後,馮秀蓮就帶着她們回去了。

    剛一回到小院,就看到跟着馮秀蓮的兩個大宮女正指揮着幾個黃門擡水桶。

    黃門雖然是閹人,但骨子裏還是男兒,他們又是永巷的粗使,幹起活來還是有一把子力氣的。

    馮姑姑看兩處屋子都安排的差不多了,直接吩咐道:“前兩排的回屋仔細洗個澡,洗乾淨些,然後換上準備好的宮裝出來等姐姐們叫名。”

    付巧言心裏一緊,知道這是要看她們身上有什麼傷痕殘疾之類的,連忙跟着同屋的小娘子一起回去,找了個角落的位置脫下衣物開始擦洗。

    這浴桶也不知道哪裏找來的,看上去並不髒,付巧言也不是那嬌氣的大家閨秀,半分嫌棄都沒顯露出來。

    倒是早晨跟她拌嘴那位脾氣不好的小娘子在那輕聲抱怨:“也不知道什麼人用過,真髒。”

    她這話也不過自己說,旁人根本無暇搭理她。

    付巧言進宮之前一直忙着照顧弟弟,那時候過得十分艱難,根本沒得機會好好泡澡,如今正好有這條件,她當然不會挑剔。

    先用帕子將身上仔細打理乾淨,這才踩着小凳子坐到浴桶裏。

    裏面的水似乎加了些香料,聞起來有股淡淡的清香。

    付巧言長舒口氣,覺得這兩日受的寒都被驅了出去,額頭一下子就冒了汗。

    一把細細小嗓子從她身邊響起:“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啊”

    付巧言記性很好,自然聽出是那年紀最小的小丫頭,便輕聲回答她:“我姓付,名巧言,巧手的巧,言語的言。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丫頭比付巧言小了兩三歲,看起來一團稚氣,聽了忙高興說:“言姐姐,我叫安如,沈安如。”

    付巧言扭頭看她,見她正趴在浴桶邊笑着瞅她,巴掌大的臉上還有些懵懂,顯然還沒有深刻體會到皇宮的威儀。

    她們兩個的位置比較偏,屋子裏又都是淅淅瀝瀝的水聲,輕聲說話旁人是聽不到的。

    因着從小照顧弟弟,付巧言最是對小一些的孩子沒辦法,見她又如此可愛,便忍不住叮囑:“這裏不比家中,說話辦事都要謹慎,姑姑和姐姐們說什麼你都要聽,千萬不要擅自行事。”

    沈安如用力點點頭,張了張嘴,還是忍住沒有繼續問下去。

    她離着付巧言最近,自然能看到她烏黑長髮下的細白肩膀,那單薄的肩膀在水汽的氤氳下彷彿還發着瑩白的光,襯得她一張臉更是美麗非凡。

    沈安如沒讀過書,不會那些複雜深奧的駢儷文字,她只知道付巧言是她見過最美的女孩子,她想不到更多詞語來讚美她了。

    付巧言還不知道身旁的小丫頭已經被她的長相迷住,她仔仔細細洗乾淨一頭長髮,用帕子挽成髮髻,露出纖長的脖頸。

    在進宮之前,縣裏負責本次採選的主簿夫人李氏還特地給她講了講進宮後採選的整個過程。

    因爲年前的那一次瘟症,宮裏不僅僅死了百十來宮女黃門,甚至還有一位體弱的皇子不慎染病,醫治無效而亡。

    此事惹當今震怒,下令徹查太醫院和下三局,同時令病逝的五皇子宮人全部生殉,無一例外。

    兩日後皇后懿旨各宮清掃撒藥,遷出所有生病宮人,這才遏制住了瘟症傳播開來,避免皇室動盪。

    正因此,各宮目前都急缺宮人。可隆慶帝又十分勤儉愛民,在他在位之四十一年,長信宮中宮人黃門本就比前朝少數百人之衆,這樣更顯人手不足。

    皇后王氏眼看宮中冷清,各宮見天同她抱怨沒完,她只好上書奏請陛下懇請再開採選。

    主簿夫人李氏孃家與內務府總管沾點姻親,對這事便約莫知道一些,因此纔會給付巧言仔細講解。

    這一次採選的宮人只要不是顏色太差,差不多的都要在貴人跟前伺候,這樣多少都能得見天顏,這簡直是近水樓臺的好事。

    付巧言是青石巷中有名的美人,書香門第出身,性格溫婉知書達理。恰好她家遭逢大難,她不進宮也沒甚活路,簡直是上天註定。

    不管李氏是何種心思,總之付巧言對宮裏事多少還是知道了一些。

    此番馮姑姑讓她們沐浴更衣,自然要清洗乾淨些,省得污了姑姑的眼,反而落到不好地方去。

    宮裏的貴人都有三六九等,更何況是她們這些幹活的宮人。

    人人都不想去下三局,付巧言當然也不想。

    她只想自己能跟一個脾氣好些的娘娘,平日裏老老實實幹活,努力讓娘娘滿意便成了。

    所以今天的最後一輪挑選,便至關重要。

    想到這裏,她清洗更是賣力,還輕聲提醒沈安如:“你洗乾淨些。”

    雖然兩個人才剛認識兩天,可沈安如不知道爲何特別信任付巧言,聽了也沒多

    問,只埋頭用小手搓洗頭髮。

    不過兩刻鐘的工夫,外面的大宮女便催了:“都快些,王倩、張小丫、孫慧慧還有付巧言,你們四個快些,姑姑可等着呢。”

    付巧言天生聰慧,加之從小讀書,記性比旁人要好一些。

    她對聲音更是敏感,因此一聽這話就連忙答:“諾,趙姐姐。”

    外面的趙宮人倒沒想到她能記得自己姓,有些喫驚對身旁的宮人道:“聽這聲音,是模樣最的那個”

    她身旁的宮人個子不高,身條輕慢,玲瓏有致:“是她,沒想到是個有心的。”

    趙宮人頓了頓,嘆了口氣:“可憐了。”

    矮個宮人沒講話,面上淡淡,似沒聽到。

    付巧言一開始就洗的認真,因此她第一個洗完,從浴桶出來擦乾身上的水,她立馬便拿起那套宮裝。

    大越的宮裝十分簡單,但料子並不算太差,內衫是加了棉線的縐麻,穿在身上應當十分柔軟舒服。

    大越尚黑,皇帝的朝服禮服全部爲黑底繡金龍,皇后則是黑底繡朱鳳,穿在身上相當有氣魄。

    而宮人的衣服顏色多半比較淺,淺紫淺藍淺青淺黃淺粉,再配上各種各樣的花紋,倒也顯得青春活潑。

    此番給她們準備的衣裳都是一樣的,一水的水粉胭脂色,不過顏色很淺,只有領子裙襬有鑲深水紅色邊,穿在她們這羣十來歲的小娘子身上最是適宜不過。

    付巧言麻利穿好內衫,套上外衫和襖裙,最後用粉色髮帶束好長髮,顧不得頭髮還沒幹便推門而出。

    三月正是早春,可上京依舊寒冷,所以準備的也依然是冬裝。

    宮裏的衣服倒是比家中的舊棉襖要好上許多,棉花用的足,付巧言穿着覺得暖和又舒服。

    外面等着的正是趙宮人,她掃了付巧言一眼,轉身領她往堂屋裏去:“記得聽姑姑話,讓你做什麼便做什麼。”

    付巧言趕緊應聲,跟着進了堂屋。

    永巷房屋皆低矮,無石階、琉璃與飛檐,稱不上宮殿,正屋只能叫堂屋。

    趙宮人推開門,進去輕聲說了幾句,便讓付巧言自己進去。

    付巧言深吸口氣,輕手輕腳走進裏間。

    這邊是兩重門,外面是個會客的堂屋,裏面纔是做了火炕的內室,顯然是永巷這邊的管事們平日居所。

    馮秀蓮正捧着熱茶端坐在炕邊的炕椅上,窗戶全部關着,屋子裏只燃了一盞宮燈,顯得有些昏暗。

    她明明看起來是個溫柔的婦人,可付巧言卻莫名有些怕她,被她這麼淡淡看着,頓時有點緊張。

    “馮姑姑好。”因着還沒學宮規,所以付巧言只依家中規矩行了個晚輩禮。

    馮秀蓮放下茶杯,輕聲道:“要去貴人身邊伺候,你們是不能有差錯的,把衣服脫光讓我瞧瞧,別怕,很快的。”

    付巧言有些緊張,又很不好意思,卻不敢違背馮秀蓮,抖着手脫下衣裳,最後只留了個鵝黃的肚兜在身上。

    她這肚兜是她母親親手所繡,她屬相爲兔,母親便給她繡了兩隻正喫蘿蔔的小兔子。

    馮秀蓮一打眼先看到那肚兜上的可愛兔子,再一看便是付巧言渾身細膩瑩白的皮膚。

    付巧言不好意思擡頭,低着頭不知道看什麼,腦子裏一片空白。

    “都脫下來,我瞧瞧。”

    “”付巧言把肚兜也脫下,站在馮秀蓮面前。

    因爲羞恥,所以她一身細皮嫩肉散着粉粉的光,看起來更是惹人憐愛。

    馮秀蓮微微嘆了口氣,這姑娘行事大方,溫和有禮,手上還有些細細的繭子,一看便是普通讀書人家出身。

    按理說這樣的姑娘在宮裏很好活下去,但她實在是太漂亮了。

    先不說她那張惹人注目的臉,光是這一身皮肉,也足夠叫東六宮那幾位甘拜下風了。

    這事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她太年輕了。

    隆慶帝十八歲繼承大統,至今餘四十二年,已經是花甲年紀了。

    而付巧言,纔剛剛十三歲。

    如今皇子們都已長成,最小的八皇子也已一十三歲,帝卻垂垂老矣,宮中正是最動盪的時候,付巧言這時進宮,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馮秀蓮這些年看慣宮中各種悲歡離合,對這些年紀不過她女兒的小宮人一向十分照顧。她是正七品女官,可婚配,宮外家中早就有一兒一女,兒子今年剛剛定親,眼看也要成家了。

    見付巧言可憐兮兮站在那顫抖,她也不由有些憐憫,下了炕過去仔細拉着她看了身上各處,連隱祕之處也沒放過,這才讓她穿上衣服。

    “你爲何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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