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涼州府已經猶如一個蒸籠了。
監城司內,齊宴竹黑着臉坐在上首,手指漫無目的的敲着,不知在想什麼。
他的下方依次坐着城內各將領。
氣氛有些沉悶。
“將軍……”一名副將忍不住開口了。
齊宴竹微微擡眼,瞥了副將一眼,示意他說話。
副將眉頭緊皺,咬牙說道:“是打還是走,您倒是給句話呀!”
齊宴竹捏了捏眉心,搖頭說着已經說了很多天的那句話……
“再等等……”
衆將領搖着頭離開了,房間裏只剩下齊宴竹一個人。
沒人知道齊宴竹在等什麼,除了他自己。
在等一道遲遲未來的聖旨。
自從月前,戚宗弼所率西北戰線潰敗的戰報傳來後,齊宴竹便知道事不可爲了,只消往深處一想,北羌現在面臨的無非就是兩條路,一是一鼓作氣繼續從西北南下,打穿戚宗弼西北戰線,但戚宗弼肯定不會坐視不管,定會後撤回收防線,只消攔住北羌一時,打壓了北羌這股士氣,北羌便不好再作爲;而另一條路便是涼州府這邊,西北戰線回撤,無法再與涼州府成犄角之勢互爲呼應,涼州府頓時就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北羌只需將西北兵力往涼州府收攏,與包圍涼州府的北羌軍會合,屆時涼州府不攻自破,涼州府背後的大塊中原土地會像被扒了衣服的大姑娘一般毫無抵抗之力。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選哪個!
想到這裏,齊宴竹眼中戾氣一閃而過,情不自禁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戚宗弼誤我!”
話雖如此,其實他心中也知道錯不全在戚宗弼,西北戰線拉得過長,戚宗弼終究只有一個人,分身乏術,做不到面面俱到。
畢竟沒有那個將領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會打敗仗的。
涼州府守不了了,能看出來這一點的人很多,所以齊宴竹早在半月前便派守兵去遣散城中還留着不走的百姓,讓他們揣着行李往南逃難去。
而他卻還遲遲不撤退,按理說他早該率軍後撤了,現在是每在涼州府多呆上一天,離被北羌合圍就越近一步。手下衆將領已經諫言多次,可每次齊宴竹的回答都是:“再等等。”
齊宴竹也只能這樣說,別人不知他心中的考量。
爲將多年,雖說這些年一直被打壓,但打出來的戰績卻是拿得出手能亮人眼的,所以他更加愛惜羽毛。
那封遲遲未來的聖旨對別人來說可能只是個過場,但對齊宴竹來說就不一樣了。
有聖旨,他才能名正言順的撤兵;若是沒有,那落在有心人眼裏就是不戰而退。
可那該死的聖旨怎麼還沒送來?難道偌大個朝堂,就沒人能看清現在的形勢?!
從監城司走上城牆,手扶在女牆上,齊宴竹眺目望向北羌軍營的方向,那邊已經很久沒有發兵攻城了,但愈是這樣就愈是讓齊宴竹心神不寧,他知道這是保留兵力,等待大部隊的到來。
就像是暴風雨到來前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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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京城。
天京城外的小道上,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靜靜停靠在路邊,似在等候着什麼。
許久之後,隱約有車轂馬蹄聲飄來,另一輛馬車由遠及近,朝着這邊駛來。
兩車在相隔幾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等候的馬車裏下來一人,衝着對面的馬車遙遙稽首。
駛來的馬車裏沉默了片刻,車簾撩開,一個身影在車伕的攙扶下走了下來。
稽首的人愈發恭敬了,快走幾步上扶住那人,引着往等候的馬車走去。
等候的馬車上,隨着車伕輕叱一聲:“駕!”也緩緩開動了起來,朝着京城城門的方向駛去。
城門遙遙在望,高高的城牆彷彿是一隻雌伏在黑暗中的巨獸。
馬車緩緩駛來,有執勤的士兵舉着火把攔住了去路,就要上前來查探。
這時從車簾裏伸出一隻手來,手中握着一枚令牌。
士兵只掃了一眼便退了開去,拱手告罪,然後朝着身後揮手,大門無聲打開。
馬車在天京城的街道上前行,深夜中只有車轂壓在硬石板上的聲音。
馬車行駛許久,終於在一座大府邸前停了下來,車伕從車轅上下來,正要撩開車簾來扶,卻被一隻手推開了,車廂裏的兩人,等候那人率先跳下車,然後伸出手把被等候那人扶了下來。
被等候的人取下頭頂的斗篷,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睛,一頭黑髮已經摻雜了幾縷銀絲。他擡起頭來,看着大門上的牌匾,牌匾還很新,看來應該是新換的,上面兩個燙金大字——李府。
“李侍郎……”這人輕聲開口。
等候的人忙微微躬身湊了過來:“大人請吩咐。”
被等候的人輕輕瞥他一眼:“這麼久又從地方官員身上颳了不少油水吧?”
李侍郎一笑:“大人說笑了,都是門生孝敬的,推拖不得。”
那人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率先往門裏走去了。
李侍郎落在後面,先是謹慎地往四里望了望,確定沒有錦衣衛和東廠的人查探後,才輕輕關上了門。
誰也不會想到,在西北戰事正緊的時候,戚宗弼會悄然回京。
這位李侍郎不是別人,正是禮部侍郎李清堂,就算是在朝堂百官眼中,李清堂也只是個文官羣體中的一員,從未和戚黨有過瓜葛。但唯有李清堂自己清楚,自己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全靠了戚宗弼暗地裏的幫忙遞手,除了他自己和戚宗弼,再無第三人知道他李清堂其實是戚宗弼留在朝廷上的一顆暗子。
兩人穿過前廳往裏面走着,戚宗弼隨口問着一些問題。
“錦衣衛裏的暗子可還在?”
李侍郎低着頭走路,有問必答:“尚在,但現在時機還不到,讓他繼續潛着罷。下官也正在打探新任指揮使林客標的底細,這朝堂上沒有誰是乾淨的,只要待下官抓住他的痛腳,便要將他彈劾下馬。”
“東廠呢?”戚宗弼微微頷首,“嶽竇現在是司禮監掌印了吧?東廠在誰手上?”
李侍郎悄悄擡眼看了眼戚宗弼神色:“是陳公公在管,但其實也是嶽竇掌着,陳公公是嶽竇的人。”
“想來也是。”戚宗弼點了點頭。
“對了,”戚宗弼像是想起了什麼,“爲何遲遲不見涼州府撤兵?朝廷多久發的聖旨?”
李侍郎嘴角勾起一抹弧線,冷冷一笑:“大人放心,齊宴竹怕是等不到聖旨了。”
戚宗弼臉色一變,眉頭大皺,駐足問道:“什麼意思?”
李侍郎見戚宗弼變了臉色,忙解釋道:“我是替大人你分憂——大人西北失利,哪能讓齊宴竹也好過去?”
戚宗弼瞪圓了雙眼,一把抓住了李侍郎手臂:“你把送聖旨的人截殺了?李清堂你好大的膽子!”
“大人饒命!”李清堂大駭,連忙求饒,“此乃不得已之計啊!此番下來,齊宴竹要不就撤退不及戰死,要不就是不戰而退,若讓他拿了聖旨,我們去哪彈劾他去!”
戚宗弼一把甩開李清堂,跺腳大罵:“你——此乃國事!怎麼如此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