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館裏,那頭髮亂糟糟的男子在郎中的指揮下把葉北枳放在了牀上。
說是醫院,其實就是中年郎中自己的家。從海灘過來,不少看熱鬧的人都跟着來了。郎中走到門邊,把擠進來的人羣都給吆喝了出去:“去去去——別看了,人命關天的事,不要吵鬧。”說罷,順手關上了門。
葉北枳的嘴脣沒有絲毫血色,傷口在海水中泡的發白,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似乎下一秒就要昏死過去。
郎中拿了工具出來,擡頭看了眼亂髮男子:“再說一次啊,我只能儘儘人事,真不敢保證能救活他。”
亂髮男子憨笑着點了點頭:“我曉得的,我就是不忍一條人命就這樣沒了,試試看吧。”
郎中看着葉北枳,舔了舔乾裂的嘴脣,拿起一把尖刀:“把他衣服撕了。”
亂髮男子連忙照做,三下五除二就把葉北枳衣服扒了乾淨。
郎中倒吸一口冷氣:“這麼多傷!”
牀榻上的葉北枳,除了之前裸露在外的傷,衣服被撕開後才發現,他幾乎渾身都是刀口,或深或淺。
郎中有些猶豫了:“這人……不會是朝廷緝拿的歹人吧?”
亂髮男子也猶豫了一下,片刻後道:“先不管,就算是歹人現在也跑不了,先救了再說。”
郎中咬了咬牙:“行!我要先把他傷口的死肉割掉,然後才能縫合傷口,你注意按着他,我怕他痛起來亂動。”
亂髮男子沉默了一下,忽然說道:“要不我來吧。”
中年郎中愣了一下,隨後立馬恍然:“行,那你來。”
亂髮男子接過刀,把刀在手上掂了掂,熟悉了輕重,然後目光就在葉北枳身上巡視了起來。
郎中屏着呼吸,生怕吵着了他。
男子忽然動了,出刀不快,卻是極穩,只見那刀尖筆直從葉北枳傷口處劃過,劃過這一處後毫不猶豫又直接往另一處傷口下刀,一處劃過又緊接着下一處,動作行雲流水,沒有絲毫遲疑,彷彿經過了千百次的錘鍊。直到已經劃過了五處傷口,第一道傷口處才露出一道縫隙,透過傷口可以看到鮮紅的血肉,死肉緩緩剝離開——下刀位置不差絲毫!
中年郎中點了點頭,轉過身去準備魚鉤魚腸——這是縫合傷口要用的。
再等郎中轉過身來時,亂髮男子已經將死肉全部剝離了,整個過程中葉北枳居然沒有任何動靜,彷彿沒有感覺到痛楚一般。
郎中拿針把死肉全部挑到一邊,又把魚腸挑起了一絲,穿在魚鉤上,又把魚鉤在蠟燭上燙了消毒,放在一邊待用。
郎中看了眼亂髮男子,男子退了一步,給郎中讓出了位置。
郎中不敢再耽誤,先是爲葉北枳在傷口處上了藥,然後纔開始用魚腸縫合起傷口。
這一忙活就是兩個時辰,也是葉北枳身上傷口太多,縫到後面郎中的手都在發抖了。縫完後,郎中又給葉北枳上了藥,最後才用紗布細細包紮起來。
牀榻上,葉北枳幾乎全身都被纏滿了紗布,動彈不得。
郎中把碎銀子抓過來掂了掂:“差不多吧。”然後指了指葉北枳道:“這人是你要救的,你給帶回去,可不敢放在我這裏,萬一是歹人,朝廷查起來了,我可不想牽扯到我身上。”
亂髮男子抓了抓後腦勺,憨笑着:“是的是的,朝廷查過來就往我身上推就是,我不怕朝廷。”
郎中眼角跳了跳,揮手道:“行了行了,你快帶走吧。”
亂髮男子還是一臉憨笑,點着頭道謝:“謝謝大夫,謝謝大夫。”
男子不知從哪找來了一塊板子,把葉北枳橫放在上面,舉過了頭頂,往自己家走去。
從郎中家出來,門外還圍了不少人。畢竟吉祥鎮鮮有外人,大家都想看這個熱鬧。
亂髮男子生得高大,葉北枳又被他舉在頭頂,一路走來,鎮民無不擡頭來看,還有不少稚童圍着男子蹦蹦跳跳,男子笑着驅趕,舉着木板的手卻是極穩。
葉北枳半昏半醒間,先是聽見喧鬧聲,後來喧鬧聲就漸漸消失了,然後鼻間聞到了油腥味,隨着身下微微一震,自己被放了下來。
過了一會,一個聲音在身邊說道:“喝水。”水杯觸碰到嘴脣,葉北枳下意識咕咚咕咚喝了起來。一杯水喝完,水杯被拿開了,那個聲音又說:“這裏就是我家了,我能做的就只有這麼多了,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你自己了。”
葉北枳努力張嘴說道:“我,我不想死……”
亂髮男子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葉北枳還能開口說話,他問道:“你這身傷,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葉北枳睜開眼,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頂,聲音顫抖着:“我不知道,我,我什麼都記不得了……”
亂髮男子抓了抓後腦勺:“那就算了,你養着吧,我去熬粥。”
葉北枳如屍體般躺在牀上一動不動,聽見後廚不時傳來的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然後又是柴火燃燒的聲音。
不多時,亂髮男子端了碗白粥出來了。
男子搬了個小木凳坐在牀邊,勺子遞到葉北枳嘴邊:“已經拿水冰過了,先喫點東西,喫飽了纔有力氣想。”
一碗白粥下肚,葉北枳感受着從胃裏傳來的暖和感覺,終於恢復了一些力氣,似乎就連身上的傷口也減輕了一絲痛楚。
亂髮男子端着碗往後廚去了。
二人隔着一面牆,葉北枳開口問道:“大哥,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後廚裏安靜了一下,男子的聲音隔着牆傳來:“我就是個孤兒,沒有名字,鎮子裏的屠戶沒有兒子,就把我當兒子養大了,然後他就是我爹了,之後呢……我爹死了,我就繼承了他的手藝。後來有一天,鎮子裏那個教書先生看到了我殺牛,就嚷嚷着,說什麼庖丁解牛?哈哈,我也不懂什麼意思,鎮子裏的大家其實也都不懂吧,不過後來……大家就都叫我庖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