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葉癡兒的傷也逐漸好轉。
對於葉癡兒的傷爲什麼好得這麼快這件事,庖丁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日子還是得過,吉祥鎮的鎮民們在過了最初的熱鬧勁兒以後,便也不再上心了,頂多就是庖丁走在街上,遇到熟悉的人會偶爾問起:“欸,你撿回來那傻子呢?”
“哦,快好了。”
“嚯,沒死?居然救活了?”
“嗯,沒死。”
“福大命大,福大命大……”
最多也就這樣提上一句兩句,便不再多問了。
在葉癡兒可以下地行走那天,庖丁拿來了一把刀。
庖丁把刀遞給葉癡兒。
葉癡兒坐在牀上,接過刀不明就裏地看着庖丁:“庖丁大哥,你給我刀做什麼?”
庖丁找了個板凳過來坐下,憨笑着:“這本來就是你的刀,你這都不記得了?”
“我的?”葉癡兒滿臉疑惑,低頭看去。只見擺在膝上的這把刀,通體啞黑筆直,古樸大氣,長約三尺,刀柄略長,柄上纏着細密的紅綢,刀鞘與刀柄連接處嚴絲合縫,渾然一體,刀鞘上中間一截也纏着紅綢,只是紅綢已經有些粗糙了,看得出來是經常被握着。
葉癡兒習慣性握住了刀柄,微微用力便拔出了一截,雪亮刺眼的光芒頓時迸射出來。
“唐刀……”葉癡兒下意識說道。
“什麼刀?”庖丁沒聽清楚。
葉癡兒回過神來,一臉茫然:“什麼?”
庖丁又問:“你剛剛說這是什麼刀?”
葉癡兒繼續茫然:“我沒說啊……”
庖丁:“……”
葉癡兒:“……我說了嗎?”
庖丁擺了擺手:“估計你是又忘了,反正我不認得這是什麼刀,我從沒出過鎮子,也沒念過書,沒什麼見識。”
葉癡兒低頭盯着刀出神:“這真的是我的嗎……雖然感覺很熟悉,但確實不記得了。”
庖丁笑着點頭,一頭油乎乎的頭髮也跟着抖動:“是你的,那天你被海水衝上岸時,刀鞘就插在你束腰後面,而這刀就纏在你手上,被布條綁得可緊了,我當時是用剪子纔給它取下來哩!後來在牛大夫那裏給你治了傷,我就順手拿回來了。今天我看你好的差不多了,就拿出來還給你,看看你能不能想起什麼來。”
“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葉癡兒搖了搖頭,把刀遞還回去,“我都不知道我以前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這刀我估計以後也用不上了,就送給庖丁大哥吧,就當是先還一點救命的恩情。”
庖丁連忙擺手:“不行不行,這我可不能要。刀這種東西是有靈性的,用久了就熟悉了那個人味道,可不能隨便送人。”
“可我拿着也沒用……”葉癡兒撓頭。
庖丁拍了拍葉癡兒的肩膀:“別惱,你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的,那時候就有用啦!牛大夫說你可能是朝廷通緝的歹人,我看就不像,你的眼睛這麼幹淨,怎麼會是惡人?我猜嘛,你肯定是個行俠仗義的江湖大俠!你知道什麼是大俠麼?就是街口茶樓裏,說書先生說的故事裏的那種,飛檐走壁,劫富濟貧,做好事,殺惡人!”
葉癡兒也笑了:“什麼嘛,我都不會功夫,怎麼會是大俠。”
“興許只是你忘了呢?”庖丁樂呵呵笑道,“說不定你就是那種特別特別特別厲害的人,拿着刀走江湖,路見不平就拔出刀,唰唰唰!把惡人全都殺乾淨!”庖丁一邊說一邊比劃,彷彿這個大俠就是他似的。
葉癡兒被說得臉紅,連連擺手:“不可能不可能,這也太玄乎了。”
“那就去學唄!”葉癡兒鼓勵道。
“不行不行。”庖丁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我太笨了,腦子笨,嘴也笨,學不來的。而且如果我去當說書先生了,鎮子上就沒人賣肉了。”
葉癡兒問道:“鎮子上就你一個屠戶嗎?”
庖丁說:“我爹死了後,就只有我一個了。我每月都要去鎮子口,有專門賣牛的販子。有時候鎮子上大家家裏養的豬牛要宰了也會找我,所以也還是能賺到些錢的。”庖丁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裏有着掩飾不住的驕傲。
“真好。”葉癡兒羨慕地說道,“我感覺傷好得差不多了,我也想找份差事。”
庖丁想了想,笑道:“那要不,你來幫我賣肉吧?以後我就負責買牲畜來宰殺,你來負責賣?我每月給你結工錢。”
葉癡兒眼前一亮,開心笑道:“那便說定了!”
“不急,等你傷好全了。”庖丁戳了戳葉北枳的胸口,“正好我下午要去出攤,後面還有頭牛沒宰,你要不要來看看?我的技藝可好了!”
葉癡兒欣然應允,跟着庖丁往後院走去。
從後門出來,入眼處便是一條小河,庖丁的屋子就依河而建,河邊有一塊空地,空地上一塊巨石,巨石上不算平整,凹凸有致,凹進去的地方還殘留着水漬,頗爲溼潤。除此之外,空地上還有一顆老樹,此時一頭黃牛就被拴在樹下,正愜意喫草。
庖丁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卷刀袋,在巨石上攤開。刀袋鋪開足有四尺,各色刀具不一而同。
庖丁直接抽出一把弧刃尖刀,在巨石凹陷處沾了沾水,“錚錚”兩聲刮在巨石上,刀鋒寒光冽冽。
庖丁靠近黃牛,黃牛甩着尾巴,渾然不覺。
庖丁掏出一塊黑布,把黃牛的眼睛矇住了。
“看好了。”庖丁臉上不再有笑意,面容嚴肅,彷彿是在做什麼莊嚴神聖的事情。
葉癡兒忽然感覺到,原本憨厚老實的庖丁,他身上的氣勢突然就變了。
葉癡兒的感受清晰分明,他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能感覺到,就像是天地間一股看不見的“氣”匯聚到了庖丁身上,就在這股“氣”達到頂峯的時候,庖丁忽然閉上了眼睛,下一刻!他忽然動了——
出刀並不快,也沒有破風聲,但是卻想起了另一種聲音,那是皮骨分離聲,筋肉割裂聲,每一刀刺進黃牛體內時,都會響起這種聲音,聲如悶雷,卻毫不雜亂,彷彿這一切都被庖丁把握着節奏。
葉癡兒已經數不清庖丁究竟出了多少刀了,但卻沒有一滴鮮血噴出。
他轉頭看去,忽然發現——黃牛的嘴巴竟然還在咀嚼着,不聲不響,似乎沒有感覺!葉癡兒情不自禁捂住了嘴,他生怕自己叫出聲來。
不知過了多久,庖丁忽然收刀站定。他緩緩走回來,把刀重新插回刀袋,然後纔來到黃牛身邊。
葉癡兒看到庖丁伸手撫上黃牛的額頭,在它耳邊輕聲說了句——
“去吧。”
話音一落,黃牛正咀嚼的嘴立馬停了下來。
庖丁退後兩步。
黃牛驟然倒塌!
“噗——”
鮮血迸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