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知道自己在做夢。

    夢中是幾年前的事情。

    那個時候他還小,不過十四五歲,接受的卻是遠超同齡人的訓練。

    他被狠狠的一拳擊中腹部,無力的倒在地上,低垂着頭。

    被束成馬尾的銀髮因爲發繩的斷裂而散落下來,柔柔的撒在他的臉上,遮住了他的表情,少年清俊的五官彷彿凝結了一層不化的霜雪,冷的發寒,綠寶石一般的眸子閃爍着冰涼的光。

    凌厲的彷彿可以化成利刃,直刺人心。

    他已經不記得教官粗魯的謾罵了,只依稀記得那些話很難聽至少對於當時的自己來說很難聽。

    帶着.侮.辱性質的詞措從男人含糊不清的嗓子裏發出,黏黏膩膩的就像一塊被嚼過、還帶着口水的口香糖。五大三粗的男人時不時的吐出一口濃痰,目光中帶着憤怒與毒火。

    這是由嫉妒產生的毒火,那個礙於資質所限、哪怕再拼命也只能終生掙扎於中層的男人,對於年輕稚嫩、卻已經可以看得出無限可能性的年輕人的嫉妒。

    他嫉妒銀髮少年的青春、嫉妒他還沒有被傷痕疼痛腐蝕的身體、嫉妒他出衆的天資。

    他把這些妒火用拳腳和嚴苛的懲戒發泄在了尚且年輕的少年身上哪怕組織對這類年輕人的訓練量有所規定,他也有太多方法踩着底線讓銀髮少年不好過。

    日後的琴酒有無數種手段報復回去,可當時的他還太過稚嫩。

    銀髮少年被罰站在訓練場裏,夏季瓢潑的大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一天的疲憊加上身體的疼痛,令少年幾乎睜不開眼睛。

    雨水冰冷刺骨,彷彿涼到了他的心裏。

    孤立無援。

    然而在雨中,卻有一具同樣冰冷的身體抱住了他,在他耳邊大聲喊着什麼。

    女孩聲嘶力竭,但他卻聽不清楚她在喊些什麼。

    唯一記得的,就是明明是同樣冰冷的身體,他卻從中感受到了一點暖意。

    銀髮青年的呼吸粗重起來,墨綠色的眸子猛地睜開,不過瞬息,眼中剛剛從睡夢中驚醒的迷茫便散的一乾二淨。

    他有些莫名的心慌。

    不遠處的手機發出震動的聲音,因爲來電而亮起的屏幕發出幽幽的冷光,在黑暗中平添幾分詭祕與不祥。

    銀髮青年起身,幾步走到桌子前,他看着桌子上不知疲倦震動着的手機,眼神有些發空。

    左手的指尖微微顫了顫。

    他拿起了手機。

    貝爾摩德嫵媚的聲線此刻帶着幾分難言的嚴肅。

    “琴酒,西達疑似背叛。”

    西達不愧是這一批新晉幹部中最出色的人。

    在組織三個有資歷的幹部聯手搜查下,棕發少女的蹤跡被不斷傳來,但沒有人能夠真的找到她。

    她就像是一滴水,無聲無息的落入人流中,你能很清楚的知道她就在這裏,可是卻很難找到她。

    即使是老練如貝爾摩德,在聽說了這種情況後,也忍不住對西達做出了高度評價。

    然而,找不到的人不包括琴酒。

    他和西達實在是太熟了,對彼此的習慣一清二楚,甚至有很多東西,都是他手把手教給棕發少女的。

    在別人眼中,西達是一滴無色的水,而在他眼中,西達卻是一滴有色的水,即使落入裝滿水的杯子裏,也能看的明明白白。

    他找到了她。

    “你發現我啦”棕發少女對他笑,笑容一如以往,綠色的眼睛閃閃發亮,彷彿雨後新洗過的葉子。

    “爲什麼不走”琴酒對上好友的綠眼睛,忽然有些不明白她在想些什麼。

    白鳥綠子眨了眨眼睛,嘴角仍然掛着那一抹笑:“我逃不掉的。”

    可他卻寧願沒有找到她。

    “你本可以逃得掉的。”琴酒加重了某幾個音節。

    他太熟悉她的習慣了,所以一切的蹤跡都顯得那麼明顯。

    她也太清楚他的習慣了,在他幾乎是刻意暴露自己的痕跡時,她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我逃不掉的。”白鳥綠子很認真的說,“只要你在,我就逃不掉的。”

    琴酒沉默了好一會,就在綠子以爲他不會開口,準備帶自己回去的時候,少年清朗中略帶一絲沙啞的聲音響起。

    “我想讓你逃。”少年的聲音不似日後低沉悅耳,卻清清爽爽,彷彿山間甘冽的清泉,帶着少許的涼。

    也帶着少年人獨有的倔強與孤勇。

    他的祖母綠一般的眸子定定望來,往日眸中的淡淡冷意此刻盡數消散,透出眼底深處的一片乾淨明亮。

    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的眼中生長,用力的突破一切禁錮。

    少年眼中呈現出清晰卻又難言的希冀與堅定,令他整個人顯得閃閃發光。

    “離開這裏吧,綠子。”

    “記住,不要回頭。”

    這是跟琴酒見面後的第十天。

    白鳥綠子膽大心細,又有一定的經驗,加之天賦出衆,逃亡多日,至今囫圇自在,雖然不能說半根毛沒少,但卻真的是半點傷沒受。

    她內心深處有隱隱的不安,但逃出生天自由自在不用再壓抑自己的那份暢快充盈着內心,讓她忽略了不安。

    雖然逃亡的路上很累,但她的精神卻很好。

    直到今天。

    此刻她輕巧的避過人流,七拐八彎之下,走在一條小道。

    小道的盡頭站着一個人,一個年輕嫵媚的女人。

    哦白鳥綠子面無表情地想,她的確嫵媚,但到底年不年輕誰知道呢

    貝爾摩德看了眼棕發少女,輕輕的笑了起來。

    一個組織高層,一個組織叛徒,如今四目相對,竟然沒有喊打喊殺,也算是一大奇事。

    “你的確很厲害。”組織高層毫不吝嗇的誇讚道:“就連我,確認你的蹤跡都花了好幾天的功夫,這才把消息傳給你而你是收到消息後自己出現的。”

    “既然你花了那麼大的功夫,只是爲了找我說這些嗎”棕發少女不動聲色。

    “你們兩個真不愧是一對,連說的話都那麼像。”

    這句話的前半句成功的令白鳥綠子皺起了眉先前琴酒爲了脫身和她演了一齣戲,當時她還挺高興的,但此刻仍是被貝爾摩德誤會着,卻令她平白生出幾分不悅。

    “別賣關子。”少女的語氣很冷,她已經不是組織的成員,自然用不着尊敬她。

    “組織是不會放過叛徒的。”貝爾摩德的右手饒了繞金色的髮絲,“你到現在還沒有事,一方面是因爲以你的級別,現在還輪不到高層出動,另一方面則是因爲你的事情被人暫時壓了下去,所以遞交給高層的速度大大減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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