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突然覺得無力，竟然覺得自己沒辦法面對這一切。
他斟酌着腦袋中的話，說辭在脣齒間轉了又轉，卻沒辦法張口出聲。
說，我喜歡的是一個男人呀。
哪怕宋芸忍住了，想必也會再次問他：是哪家男兒？
在江南浮生樓，名爲春風。
不僅如此，春風他還不能離開江南，也不能離開浮生樓。
你的兒子得去江南陪着他，守着他。
要這樣說嗎？
可笑。
宋芸看着林深，“深深，你若有心儀的女兒家，我就勸你爹向皇上請旨推託了那婚事。”
林深指尖顫抖，陡地望向宋芸的眼，聲音拔高，“婚事？”
“嗯……你不知道？“宋芸納悶。
“什麼婚事？”
房間裏的空氣寂靜了片刻，宋芸悠悠說，“娘知道有些唐突，可聖旨已經下了。北靖國的二公主呀，要來我們南軒和親，你是最合適的……”
想也沒想，排斥至極，“我不娶！”
林深突然掙開宋芸的手，筆直站在她牀前，語調都在抖。
宋芸被林深這激烈的反應嚇住，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一會兒，半晌又化開，和氣地說，“深深，所以娘問你呀，可是有真心喜歡的姑娘？”
“你若有，這婚事，娘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的。”
林深喉結鼓動，嗓子乾澀說不出話。
宋芸笑了，似乎有些開心，“深深，看你這樣子，莫不是心中有惦記的人了？那更是好了，婚姻還是有感情纔好……”
她眉目帶笑，暖意融融，“是哪家姑娘，你倒是不用藏着掖着，說出來罷，娘自然替你開心。”
明明該開心的，他好歹有一個善解人意的溫柔孃親。但這份酸澀的感動，彷彿泰山壓頂。
林深退後一步，跪下，低頭。
“誰？”語調欣喜。
可林深還沒來得及出聲，一陣急猛的腳步聲就由遠及近，帶着不可動搖的威嚴。
接着，房間裏已經走進一個人，正是剛下完朝林崎正。
“沒有誰！”
這聲音醇厚雄渾，是歲月沉澱下來的老練威嚴。林深頭皮一麻，彷彿被壓跪在地下，只能低着頭，無顏面對一切。
宋芸看着林崎正，帶着指責說道，“深深好不容易回來，你一見着兒子的面就這麼兇？有你這樣的爹嗎？”
林崎正不語，視線卻死死盯着地上的林深。
“這婚事沒商量的餘地！北靖的隊伍已經在來的路上。這個月底，婚事必須辦完！”
林深擡頭，嘴脣翕動，聲音剛從喉嚨發出，就被林崎正質問打斷。
那雙因爲多日憂思而帶着紅血絲的眼，疲憊潛藏暗涌，冰冷地看着林深，“你可看見你娘了？可曾張大眼，用心看了？”
明明語氣那麼兇狠。
林深卻從這冰冷的眼神和兇狠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種……卑微的乞求意味。
卑微的，彷彿在求他，求他退步，求他顧全大局，求他爲重病在身的宋芸考慮。
大概是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刺激到了，牀榻上那個人開始猛烈地咳嗽，撕心裂肺一樣，青白的臉色陡然轉紅。
林深露出了一種不知道是笑還是哭的表情，但他感覺到自己眼角溼潤，而脣邊的笑卻極爲僵硬。
他從地上站起來，對着宋芸和林崎正行禮，然後轉身大步往房間外面走。
路還遠，少年青衫薄。
林深相信，這一關總會過去的。
他從內心深處，堅定不移地覺得，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事，能真正地摧毀掉他和長歌之間的情意。
我們都相信，所有突如其來的困頓囹圄，總有柳暗花明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