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當然不是去打工的。

    謝長庚的突然病逝實在是過於迅速,以至於我們實際上到昨天,都纔剛剛選定好墓穴。所以這大半夜的,都是準備去挖墳的。

    這次挖墳可和我在下水鎮給顏婆婆挖墳不一樣。她那邊是薄葬,幾乎就是挖了幾米深就趕緊埋進去了。而給謝長庚準備的墓穴當然要是高規格的。

    所以整個坑,都是有足足九米深,有四乘二,十二平那麼大的面積。而且坑裏面還要挖坑,以示人死之後,還有庭院和臥室,在陰間的生活也能富足。我們這邊的會計李來福又連夜買來了金銀紙、元寶、紙紮人、花圈等喪葬物品,都準備了個十成十。

    故而,當東西陸續準備好的時候,其實就連王菊花自己都不好意思把簡樸的辦喪事這句話寫進去了。因爲爲謝長庚舉辦的這場喪事,除了因爲沒有親人,所以不停到頭七之後,別的幾乎都和正常的人家出喪沒什麼區別。

    更何況,謝長庚是支書,走的時候難免人多一點。這喪禮一下子就顯得非常厚重、龐大起來。

    我和我們村幾十個青壯,一人一把杴,直接下地開始挖。一個人挖累了,就再換一個人過來挖。挖的還要非常講究技巧,要所有的鐵杴印子,都是一個方向,差不多大小,這樣的墓穴,看起來纔好看。

    我撩起毛巾擦了擦脖子,蹲在小土堆上喘着氣,渾身都是汗。這挖個墓,可不是一般的難挖,特別考研配合。我這年輕人不會和其他人配合,沒一會兒就累得不行了,正好張小泉在,他就主動頂替了我,不然我可沒臉主動退出來。

    “給。”

    突然,我眼前出現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熱水。這應該是一起過來的婦女們燒的熱水。而給我熱水的人,正好就是王菊花。

    “愣着幹嘛很燙的”王菊花眉頭一皺,我趕緊把熱水接了下來。

    牛飲似的喝掉了大半碗,我才擦了擦嘴說:“哎呀,謝謝你了。”

    王菊花表情緩和了點。她坐到我身邊,突然問我說:“我還是第一次參加傳統的葬禮。你們這裏的葬禮都這麼隆重嗎”

    隆重

    這和城裏比起來很寒酸啊

    我奇怪的撓了撓頭,然後問王菊花:“你們城裏人的葬禮,都沒人去嗎”

    說到這裏,王菊花有些失落的說:“是啊。我叔叔前段時間葬禮,哎,就只有我們家幾個人去了,火化之後,草草就下了葬。”

    “這樣啊。我們這邊不一樣。基本上只要人緣不差,死了人全村都回來弔唁的。”我又喝了口水,說:“像謝叔這樣的,等明天開始葬禮的時候,隔壁幾個村,也會來人的。到時候送葬的估計有上千人,你可別嚇壞了。”

    “這樣啊”

    想到有足足上千人送葬,王菊花的臉也精彩了起來。她有些無奈的問我:“那我這報紙可怎麼寫到時候寫簡譜的葬禮,突然跑出來上千人送葬”

    “你這文化人,腦子呢”我白了王菊花一眼,這女人腦子是讀書讀傻了呢

    “你不會寫,寫他們是自發的送別

    嗎他們送別謝長庚不是因爲傳統,是因爲謝長庚思想高尚,品德高潔這樣就是高尚的不是傳統的封建思想”我指着遠處挖坑的人說:“你看他們是因爲村委會發工錢嗎不是啊他們雖然領了錢,但那也是因爲謝長庚書記德高望重,大家都想送他最後一程,這不就結了嗎你揚小避大,不還是能寫出花來”

    王菊花聽了我的歪理,很是不滿的說:“你這是什麼歪理要都照你這樣寫文章,那豈不是連個文人的堅持都沒了”

    “可我不是文人啊。”我愣愣的說,“我就是一個肄業的醫生。”

    王菊花跟我說不下去,小臉擰着甩手走了。

    看人走了,劉有禮跑了過來,他問我:“咋滴,你都跟人副鄉長,不打不相識,搞上了”

    “放你孃的屁”我毫不猶豫的罵了回去,“說的什麼話我會和人副鄉長有瓜葛嗎你好好想想,那可是官啊自古民不與官鬥,你懂啥啊”

    “嘿嘿,我也就是那麼一說。”劉有禮也不在乎,坐下喝起了茶。

    “哎,我去幹活了。”

    擦了擦臉,我繼續去幹活了。

    從三點到早上八點,我們十幾個人輪番上陣,終於是把墓穴給挖好了。

    我用鐵杴把裏面墓室的每一寸都平了一遍,才挖着角落裏特意挖出來的梯子,一下一下的爬了上去。

    王菊花這個時候拿着相機拍了起來。

    我笑着問:“咋滴,又要批判農村裏面思想落後,挖墳土葬了”

    王菊花白了我一眼,突然給了我一個鏡頭,然後說:“美得你了。我就要把你寫上去,寫成一個傻根一樣的角色。到時候把你的照片發在報紙上”

    “哎,那我這臉也不像傻根啊,我估計我更像是個惡霸樣子的角色。”我不在乎的哈哈大笑。

    “算你有點自知之明。”王菊花笑了笑,倒還挺好看的。

    我不由有點摸不着頭腦。

    這怎麼一晚上,就有了點擯棄前嫌的意思

    不過啊,其實回了老家,一個月下來,我突然明白了一個真理。你可以讓人覺得你很善良,但是這不如你讓別人覺得你很混蛋。因爲害怕一個人很容易記住,一個人對你好卻並不是那麼容易記住的。

    按照老祖宗說的啊,人都是懼暴的,恨一個人比愛一個人更容易。

    所以我也不會就那麼傻傻的跑過去舔王菊花的屁股,免得到時候被王菊花一下子踹翻,成了四腳朝天的王八。

    早上十點多,山下逐漸出現了一道黑色的人流。

    很多男人都戴着孝,不過多數人都沒有戴,但是他們都統一穿着黑色或者白色的衣服,現場顯得非常的肅穆。

    “哎呀~黃泉路走好啊~”

    一隊禮樂鼓吹在前面鑼鼓喧天的開道,後面一個風水先生一邊走一邊唱着喪歌。

    再後面,是幾百上千的人們,人手一把靈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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