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局中人 >第2章 有匪如狂
    原鳳凰山大當家,現國軍補充兵團代理連長韓鐵錘兩手叉腰,站在孫楚的面前,歪着腦袋將他上下打量。

    距離孫楚十步遠的地方,溫寧和餘南並肩玉立。雖然小張駕車跑得沒影兒了,但要說她倆沒來得及撤離也是假的,畢竟腿長在自己身上。可是,既然不擔心物資被劫,餘南索性拉住了溫寧,留下來看個究竟畢竟這樁事跟特校有關。

    韓鐵錘跟孫楚年紀相近,只爲顯出“豪氣”,腮下蓄了一圈短而濃密的鬍子,曾爲“大當家”,在補充兵團裏也是“霸主”,他挺講究形象的,一身短褂齊膝褲平整潔淨,腳下還蹬着一雙以前“劫富濟貧”來的棕色皮鞋。在這羣穿得奇形怪狀的“匪兵”中,顯得忒有範兒。

    他伸出右臂朝天擺了擺,身後吵嚷叫鬧個不停傢伙們,立即安靜下來。

    “國軍軍服,真格老子的有腔調啊”韓鐵錘拎起短褂的下襬,搓揉幾下,“不像咱們這些兄弟,招了安,投了軍,別說槍炮,連身像樣的衣裳也沒有,還得自己備着瞧,皺得跟鹹菜一樣,兄弟們,你們說,這像話嗎”

    “不像話”

    “瞧不起人”

    韓鐵錘一開腔,身後應和此起彼伏,領頭叫喚得最熱鬧的是挨在他左右的兩個。左邊的胖子渾名二岔子,右邊的瘦子渾名三大炮,原先鳳凰山的二當家和三當家,韓鐵錘的左膀右臂。

    韓鐵錘又一擺手,身後再度安靜。

    孫楚笑了笑,說:“韓兄,不用急,上前線時會派給諸位軍服裝備。不過,上了前線就隨時準備殉國,到了那時,不知各位會不會打退堂鼓”

    “呸”韓鐵錘朝天噴了一嘴唾沫星子,“我韓老大和這幫兄弟還會怕了小鬼子怎麼也比長官你這種穿得人模狗樣,不上前線,倒架起機槍攔咱們路的,強上那麼一丁點兒”

    “韓兄既有如此護國護民之心,這話就好說了,在下攔住韓兄和諸位,正是要保留諸位的有用之軀,以待爲國效命”

    “屁話,少講得這麼動聽攔住咱們,不就怕咱們衝進特校拿人嗎現在是跟我近十年的兄弟死了,被特校的狗東西害死的我知道,兇手在特校是個官兒,那我兄弟的命就不是命啦我,韓鐵錘受招安是來抗日的,不是來當憋屈受氣小媳婦上峯不肯替咱們這些賤命的出頭,我不能讓我的兄弟枉死”

    韓鐵錘聲量一高,追隨者們立即應和,嗚哩哇啦叫成一片。

    溫寧低聲問餘南:“你方纔說秦校長在處理急事,難不成就是這樁事”

    餘南皺眉,附耳過來,說:“可不是,總務組組長劉昌,你未來的頂頭上司,就是他們嘴裏的兇手,嘿嘿,昨晚上的事,聽說有人目擊。劉昌也是個沒膽的,口口聲聲說冤枉,既然清白跑什麼跑縮頭烏龜一樣地躲進特校裏,還怕這羣匪兵把他當場打死”說到這裏,撲哧一笑,“現在看這個架勢,韓鐵錘名不虛傳,驕狂得很啊,劉昌真可能會被打死。腳底抹油,溜得快”

    聽到這裏,溫寧大致理清了面前事情的前因後果。韓鐵錘的兄弟死了,疑兇是特校的劉昌,劉昌躲進特校,韓鐵錘大概請上司主持公道遭拒,一怒之下帶領手下兄弟,要往特校抓人。掛牌的“特校”,究竟是所什麼學校,在石州政府和軍隊的中高層並非絕密,譬如孫楚明顯就知道,但絕非韓鐵錘這樣的泥杆子能夠想象,更不容“外人”跨越雷池。溫寧清楚,就算韓鐵錘一行人能夠強行衝破眼前的關卡,也絕不可能踏入特校半步。這件事,現在已經超越簡單命案的概念,關涉石州最重要的兩大集團補充兵團和特校,鬧大了,可以捅破天。

    只是,這件事從開始到當下的事態發展,有點怪異。溫寧想。

    “停”韓鐵錘大力拍掌,現場又安靜了。

    韓鐵錘大搖大擺逼近兩步,孫楚冷視他,並不後退,於是前者幾近抵住後者的鼻子了。

    “兄弟,”韓鐵錘呲牙一笑,咱是粗人,得罪,好意鐵錘我心領了,要不,好人做到底,今天向你和你的弟兄們借個道改天,我韓鐵錘請大家喝酒啊”

    孫楚說:“只怕今天這道借了,你就沒命再請我喝酒”壓低聲音,咬牙道:“韓鐵錘,我敬你是條漢子,給你條生路,別不知好歹,趕緊回去”

    “喲嗬,看來長官眼光高,瞧不上鐵錘的酒”韓鐵錘呵呵笑着,手往旁側一指,說:“我曉得了,你瞧得中的是那位美女”

    他手指所向的人,是餘南。

    孫楚沉下臉,“胡說什麼”

    “沒有搞錯,我韓鐵錘拳頭硬,眼睛也不瞎

    ,你眼角餘光一直關切到那位小姐長官就是長官啊,工作時間還能談情說愛”

    “匪兵”中原本有不少眼珠滴溜溜往溫寧和餘南身上打轉着,此時更是轟然大笑,炸開鍋一般。

    沒料到韓鐵錘把話題陡然扯到自己身上,餘南先是一怔,隨即臉泛潮紅,厲聲罵道:“無賴”

    這是個粗中有細的傢伙在這一瞬,溫寧對韓鐵錘刮目相看。她趕緊捏了下餘南的手腕,制止她繼續發飆,笑吟吟道:“韓大當家,做人,姿態大方最重要。你跟孫隊長談公事,何必扯上私情”

    她的聲調不高,卻頗有穿透力,使得韓鐵錘將目光移到她身上,上下打量一通,眼睛發亮的同時樹起大拇指,朗聲道:“這妹子真會說話,穩重。姿態,姿態,兄弟們,咱們都注意姿態,不能丟了鳳凰山的臉別學長官,把眼珠子都給老子收回來老二,給我回來”

    然而,就在他說這番話的同時,已經出了事。

    二岔子素來喜歡湊趣,不知犯了什麼邪,乍然竄到餘南跟前,彷彿十年沒洗過澡的腥臭味薰得餘溫二人透不過氣,將她們從腳看到頭,又從頭看到腳,嘴裏“嘖嘖”道:“長官好眼力,老大,不如搶回去當壓寨夫人”末了,伸手在餘南的臉頰抹了一把,佔夠便宜轉身便跑,十足的匪痞作風

    這來回不足一分鐘時間,卻將餘南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盤,在她二十五年的人生中,何曾受過這樣的“污辱”溫寧心知壞了,卻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着餘南右袖霍地擡起,三枚袖箭由腕底疾射而出,直指二岔子後背

    餘南家祖上開過武館,後來敗落,臨到她這輩人,只留下幾手防身的技藝,“袖底箭”,就是其一。

    別瞧二岔子胖墩墩形同肉球,能在韓鐵錘手下排行老二,自然有點真功夫真本事。聽出身後風聲有異,在袖箭行將沒入身體之即,驀地俯倒,狗喫屎的姿態雖難看一點,到底避過了致命一擊不過,距離他稍近的幾名“匪兵”就沒有這樣的好運,但聽“呀呀呀”慘叫不絕於耳,足有三四個,或被削破了鼻子,或小腿手臂中箭。

    “殺人了警備司令部的殺人了兄弟們,跟他們拼了啊”二岔子反應賊快,爬起身張臂就開喊。

    現場頓時大亂。

    韓鐵錘頂在最前面,二岔子和三大炮包抄左右冀,“匪兵”與孫楚部屬第一梯隊執盾組成人牆攔截的步兵正面遭遇

    步兵“一”字型的防線像條擺尾巡遊的魚,左搖右晃,很快就頂不住了。孫楚見勢不妙,後退兩步,朝天連擊三槍。

    震耳的槍鳴讓這道擺動的防線暫時凝止。

    “步槍手,給我看準了,誰敢上前半步,打膝蓋;再敢上前,打死”孫楚啓動他的第二道防線。抗戰爆發以來,前線裝備物資供應極爲緊張,警備司令部配備的步槍是老式漢陽造,有效射程不過600米,但對付面前的“匪兵”,還是足夠用了。

    “來啊,先衝我來,我手無寸鐵”韓鐵錘將左右的人往旁邊攘開,一拍胸脯,向前邁一大步,孫楚看得真切,同時邁步向前,手槍槍口直抵韓鐵錘腦門。

    韓鐵錘挑釁地朝孫楚眨巴眼睛,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樣。

    “扣一下扳機,這貨就一命嗚呼”餘南恨恨地自語。

    是啊,只要扣動板機,韓鐵錘就會立斃槍下,可是溫寧看得出來,她相信餘南也清楚明白不到萬不得已,孫楚不會扣動他的食指。他的着力攔截,一半出於職責使然,一半源於善意。

    繼續對峙下去,也非解決之道。

    溫寧掠動的目光發現一名步槍手形跡可疑,此人個頭較矮,站在隊列的末尾,孫楚的左後方,因爲韓鐵錘已被孫楚用手槍抵住腦袋,所有步槍手都將注意力放在了其他“匪兵”身上,惟有這名步槍手,悄然地移動槍口,指向韓鐵錘的右太陽穴。

    “韓鐵錘,低頭”

    溫寧發聲提醒之時,槍也響了。

    子彈幾乎是貼着韓鐵錘的頭皮飛過去的,“嗖嗖”的聲響震得他半捂耳朵,卻不忘扭過頭瞧瞧究竟是誰的提醒救他一命。

    “誰開的槍,誰”孫楚回頭厲聲質問。待他剛看清那名擅自開槍的步槍手,“匪兵”的憤怒已如浪潮般洶涌撲來,二岔子和三大炮打頭,不僅衝破了第一道防線,還將步槍手隊列衝得七零八落。

    孫楚無奈地望向站在最後一道防線上的兩名機槍手,他們在等待發令。

    他擡起執槍的右手,卻遲遲無法下達“殺無赦”的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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