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鴻影對她的早到不以爲奇,更不推辭她帶來的早餐,洗過手先喝了一大口稀飯,說:“來這麼早,趕着出去”
溫寧說:“對,下午想去城裏逛逛,房間裏差一個盆。”
“看來你不想跟別人結伴而行,不過,結果可能會令你失望哦。”陸鴻影放下飯盒,拿起饅頭,由皮往內一層層剝開喫,動作優雅而閒適,“再說,你剛來石州,去城裏購買缺乏的生活用品雖在情理之中,不過單獨行動,總是忌諱,萬一發生什麼事,徒增猜疑。”
她明顯好意點醒溫寧,溫寧自然明白,不過愈加左右爲難起來。以溫寧的性格,確實不會初來乍到就貿然單獨行動,這一念頭源起於昨晚她滿懷心事回到宿舍,打開小拎包準備翻出那枚戒指看看時,竟然發現包內多了一張小紙條
紙條不過二尺寬,上面有四個細若蚊繩的小楷字:“田記特產。”
“產”字的右下角,有一個溫寧熟悉的百合花圖案。
那是“妙手”的標記且是三朵連枝
看到這一標記,溫寧當即從椅子上彈跳起來,腦中蹦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難道“妙手”也來石州了或者,他就在自己身邊
不過,她很快冷靜下來,否定了這一假想。她雖然沒有見過“妙手”的真面目,但對他的聲音、身材,是熟悉的。這兩樣也最不容易僞裝,她可以確定,當她見到“妙手”真人時,絕對可以第一時間憑藉這兩點將他認出,所以她可以進一步確認:特校所見過的人當中,沒有“妙手”。
那麼,這張紙條是怎麼進入她的拎包的直接接觸過拎包的只有一人,那是進城時與孫楚發生糾葛,她有意將包掉落,孫楚拎起送還;不過,到達特校的頭晚,餘南與她同屋共眠,有放紙條的機會。上班時間,她將拎包一直放在房間內,無法排除有人偷潛入室放紙條的可能,在這所特工培訓學校裏,能做到撬鎖開門不留痕跡的大有人在。如此歸結下來,具備嫌疑的範圍實在太廣,小到同院鄰居,大至學校上千的教職員工和學員。
這會不會是秦立公或者特校其他人的試探不過,這一想法馬上被否定。“百合花”標誌是她與“妙手”獨有的暗號,除非“妙手”犧牲或者叛變,或者“妙手”的上級出面,不會有人知道。當然,前者她堅信絕對不會發生。那麼,這應當就是“妙手”對自己的召喚令她不安的是,她不知道這一“召喚”已有多長時間,也許“妙手”有很重要的情報或者任務要交給她,早已心急如焚她不能貽誤工作,無論如何,得想辦法走出特校,與“妙手”建立起聯繫。
當然,前提是她得保證自己的安全和身份不被泄露。
陸鴻影見溫寧若有所思,一邊替她打針掛點滴,一邊笑道:“在想什麼你不是跟餘南關係挺好,閨蜜,一會兒可以跟她一起逛。”
溫寧詫異,“您也知道我還以爲您獨居在這裏”
“以爲我離羣索居,言路不通是嗎”陸鴻影微笑,擡頭看點滴的流速,低頭看錶,“兩瓶藥水,大概會掛上兩個小時,那些姑娘們也差不多起牀喫飯搞掂。兩個小時後,你就會知道答案。好,別想太多了,你昨晚睡眠差,對傷口恢復不利。我在藥水裏給你加了點alpraz助眠,安心睡一覺,養足精神再玩”
這令溫寧有些着急,“陸主任,陸姐,我還得想想事兒。”陸鴻影含笑轉身離開,順便輕輕帶上病房的門。
怎樣安全接頭的細節還沒想好呢,哪能睡覺,現在哪裏是睡覺的時間。溫寧拼命地睜眼,奈何藥物作用來得迅猛,很快讓她陷入沉睡。
當她恢復意識的時候,腦袋沉重悶痛,脖子僵直,藥水還有,針頭未拔。她嘗試着伸手動腳,活動身體,聽到外間診斷室傳來說話聲。
“她有什麼可得意的,配來貶低我,不過憑姿色誘惑男人上位男人八面玲瓏那是會處事,女人八面玲瓏,跟交際花似的,真當自己是胡蝶還是阮玲玉,人見人愛”溫寧聽出,這是羅一英的聲音。沒料到滿臉冷酷不苟言笑的羅一英,竟然對“她”心存如此重的怨氣,發泄不滿倒苦水的語調,頗有幾分怨婦覺。
只聽陸鴻影溫言細語說道:“一英啊,我知道,自從你的出事後,你心事鬱結,對周圍的人和事多有不滿”
“當然不滿,這世界太不公平”不待陸鴻影說完,羅一英搶着說道:“像我這種憑技術真本事喫飯的,處處受打壓。新來的小溫也不是省油的燈,跟何曼雲半斤八兩,會討好人。不過,何曼雲一貫兩面做人,人前對小溫親熱得像姐妹,人後就捅刀子。剛纔在校長辦公室,她明裏暗裏說,小溫深不可測,怕是共
溫寧乍然聽到羅一英提及自己,趕緊豎耳傾聽,不過此時陸鴻影咳嗽一聲,打斷羅一英的話,正聲道:“一英,這些事你不必在我面前講。”
“嗨,這有什麼,也不叫機密”羅一英不以爲然地說道:“陸姐,您是我的大恩人,又是咱們軍統元老,我要信不過您,還能信得過誰也只有您,真正關心體貼我,願意聽我嘮叨。”
陸鴻影嘆息一聲,說:“你要真當我是你姐姐,聽一句勸,不要把身邊的人當作你的假想敵,拘在自己的假想裏走不出來。”
“誰走不出來了”房門“嘎”地一響,又一女人的聲音隨之而至,這是蔣雁雁。
她嘻嘻笑着,說道:“一英,又來跟陸姐說心事了怎麼,有新戀情了我瞅着,王澤那小子對你有點意思”
“胡扯什麼呢,那一半大小孩子,我拿他當弟弟”羅一英語含惱怒,不過令溫寧感到奇怪的是,她竟然將股怒氣壓制住了,停頓一下,說:“嗯,你來找陸姐看病”
“你知道的,結婚幾年了,肚子不見動靜。”蔣蓉蓉嘆氣,挪了把椅子坐下,訴苦道:“陸姐,你上回開給我的藥,我按次按頓吃了,可不見效啊。”
陸鴻影說:“放寬心最重要。三年前你在上海廣仁醫院做過檢查,用的美國最先進的儀器,卵巢和子宮功能都很正常”
“可是,有三年了啊,會不會”蔣蓉蓉焦急又憂鬱地說道。
“卵巢和子宮功能的異變,主要跟生活習慣和環境有關。你生活習慣一直不差,石州比較南京,生態環境更適宜生活。所以我上次就跟你說,心態第一,彆着急,該來的自然來,你非要吃藥,我就給你開了些維他命”
“原來你給我開的藥,主要是爲了放寬我的心態。”蔣蓉蓉泄氣地低聲喃喃。
“砰”房門簡直是被撞開的。
只聽何曼雲的嬌柔甜美的聲音響起,“陸姐,我可算把小余美人兒押過來了”
陸鴻影笑道:“這什麼意思啊”
何曼雲說:“哎喲,這美人兒怕疼,說昨天您給她治傷,弄疼了,今天不肯過來,貓在電訊室工作呢。”
餘南一副告御狀求申冤的語氣,“姐,曼雲這是害我,明知道電訊組受了重創,我還得整出一份修理和重新添置設備的名單,工作不能停擺”
何曼雲笑道:“工作是黨國的,小命是自己的。再說,電訊組還有一部電臺嘛,相信姐姐我的,特校啊,離了你,離了咱們屋裏這些人,照樣轉得麻溜馬上到下班時間了,陸姐,帶咱們一起往城裏逛逛吧,買衣服,我就信你的眼光”
陸鴻影道:“說了半天,我說曼雲這樣好心原來專門誆我打工的”
何曼雲嬌滴滴地:“陸姐,好陸姐,我知道你不忍心拒絕我們的”她特意加重了“我們”二字的語氣。
“好吧。”陸鴻影站起身,“爲慶祝昨日大捷,咱們姐妹是得一起聚聚,放鬆心情,再戰日寇不過,這次一起進城逛的,不止你們,還有一個人”她指了指內室。
病房的門被打開了,所有的人都竄進來,餘南當先,發出驚喜的歡呼:“小溫”
溫寧只得裝作剛剛甦醒的模樣,睜開惺鬆的雙眼,迷茫目光望向衆人,滿臉愕然。羅一英見溫寧居然在內室,擔心聽到方纔的談話,不免有些心虛地看了一眼陸鴻影。
陸鴻影走在最後,自若地爲衆人解釋道:“溫寧一直在病房打點滴,我給她加了點助眠的藥,得睡三個小時。”走近病牀,“喲,醒了是她們吵醒你的嗎”
溫寧聲音喑啞,說:“你們,怎麼在這兒”
餘南說:“醒了好,趕緊起來,一起逛街”上前就拉溫寧。
陸鴻影嗔怪地將餘南推開,說:“瘋丫頭,沒輕沒重的。沒看見她手上的針頭還沒拔你要她拖着藥水罐子跟你走”
餘南蹲下身子,扶起溫寧的手腕,連聲催促陸鴻影趕緊拔針。
針頭剛拔掉,餘南在幫溫寧穿鞋,其她人嘰嘰喳喳議論着哪家的時裝新潮,哪家的裁縫是原先武漢老字號的大師傅,哪家的館子口味偏蘇南,房門又被從外推開了。
“準備逛街不知我是否有幸參與其中”
她身穿精緻的紫底碎花蘇繡旗袍,水滴形的綠翡耳環通透瑩澤,一派雍容怡和,正是秦立公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