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寧笑問老闆娘怎麼稱呼。
“田二。”
老闆娘見溫寧一愣,一邊拿抹布擦桌子,一邊笑道:“妹子,莫看我比你癡長几歲不好意思這樣稱呼,我從小在這條街上長大,排行老二,從街頭到巷子,八十歲老太婆,剛能打醬油的細娃,都是這麼喊我的。我屋裏的那個,馬老七。”
三人正寒暄着,馬老七進來了,朝秦夫人鞠一躬,說:“太太,您趕得真巧,前頭那個挑菜賣的老漢有新鮮貨”
田二說:“那還囉嗦什麼,把他吆喝進來啊”
馬老二憨厚地呵呵笑道:“他生意好嘛,圍了一圈子人在挑菜,我怕等會兒吆喝就晚了,新鮮的先被挑揀了哈”
一聽這話,秦夫人立即站起,“我得趕緊過去,這可是大事小溫,田田家妹子,你們先聊。”
遙聽秦夫人和馬老七的腳步和說話聲漸遠,田二眉目漸斂,神色變得嚴肅,朝溫寧伸出右手,“溫寧,原軍統局本部會計科職員,妙手的下線。”
溫寧喜形於色,站起身雙手齊上,牢牢與田二相握,激動地說:“同志你們是怎麼傳遞消息給我的”
田二壓低了聲音,“小聲點。”示意溫寧坐下,低聲道:“時間緊急,馬老七拖不了秦太太很久,我們長話短說,你別急提問。我們打破地下工作的常規,兩條線交叉合作,用妙手的名義傳信給你,爲兩件事:第一,石州特委書記趙識德同志日前被軍統祕密抓捕,需要你協助營救;第二,高層傳來情報,特高課特定一項定名珍瓏的絕密計劃,目標指向你所在的特校,具體內容不詳,據分析應當是破壞行動。”
溫寧興奮得心頭怦怦直跳組織上總算給她派任務了
田二注意到她表情的變化,說:“你咋地搞的,沒有哪裏不舒服吧”
溫寧連連搖頭,“沒有。組織上要我做什麼”
田二說:“第一件事,需要你設法找到趙識德同志被祕密關押的地點,我們會設法營救,有一個情況你需要了解,趙書記和特校校長秦立公曾經在十年前有過交手較量,彼此認識;第二件事,特校內隱藏有一名資深日諜執棋,是珍瓏行動的總指揮,務必把此人揪出來”
溫寧脫口而出:“那名日諜難道不就是劉昌”
田二一愣,“前兩天醉川樓被軍統端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溫寧從醉川樓被端說起,將送假密碼本被伏擊,審訊室日諜全部自殺,電臺被破壞,聲東擊西假借電臺智擒劉昌的一系列事件,撿緊要地告訴田二。
田二邊聽邊鎖眉思索,說:“日諜的計劃非常周密,我懷疑這就是珍瓏計劃,或者是珍瓏計劃的一部分”
溫寧驚喜,“我們成功粉碎了特高課的陰謀”
田二擺手,“別高興得太早,我覺得這一切僅僅是開鑼戲,從高層獲取的情報信息分析,珍瓏計劃絕非如此簡單,現在暫且被軍統挫敗,應當不會草草收兵。你所說的劉昌我瞭解過,沒有大智謀,頂多就是一名馬前卒”
溫寧想了想,也點頭贊同,“不錯,不然他怎會在補充兵團軍營門口被射殺。明顯他後面還有人一直追蹤我們的行動,發現不妙立刻殺人滅口。他們也知道,劉昌此人靠不住,擔心他把幕後大老闆咬出來”
田二滿臉憂慮,說:“執棋還潛藏在特校內。小溫,你行動經驗尚淺,面對這種潛伏已久的老牌高級特工,一定要處處謹慎小心”
溫寧點頭,“那我以後怎麼跟你聯繫,再來這裏買野味”
田二轉身搬起一隻碩大的圓罐放上桌面,高聲道:“這罈子肉至少二十塊錢,少一分我都是虧的”
溫寧會意,也高聲說:“聽你吹得上天,打開來看看,指不定發黴了”
田二壓低聲音說:“你儘量少來我這裏,來得越勤,你我暴露的風險就越大。這次實在因爲緊急,才傳訊你啓動三急一緩暗號接頭,你選擇的時機不錯,跟秦立公的老婆一起來,有事可以拿她打掩護。”三朵連枝的百合,即指“三急一緩”接頭方式。方纔溫寧與田二對話時,所說的“火雞、竹雞、麂子”,連續三個“急”字諧音,田二回答中的“豬獾”,則包含“緩”字的諧言。這也是妙手與溫寧定製的緊急聯絡方式。沒有固定暗語,根據身處具體情況和語
“趙書記被捕後,石州的地下組織全部進入靜默。”田二語速很快,“目前有一位我信得過的交通員,掩護身份是捉蛇人,每月有一次機會跟隨他的師傅進入特校。”
“蛇”溫寧渾身一悚,“特校有蛇”
田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說呢特校依山而建,川中氣候還有什麼不能東西養不活竹葉青、眼鏡蛇,五步蛇,一樣也不會少。妙手說你生養得嬌貴,這一瞅還真沒說過,是不是從來沒見過蛇啊特校每年都有學員被蛇咬傷,前兩個月還死了一個,所以再是抗戰困難時期,秦立公請人驅蛇的費用不敢省。”
溫寧臉頰發燙,說:“誰說我慫了我怎麼跟捉蛇人聯繫”
“你們校內雖有電話,但你絕不可亂打,城內本就沒有幾部電話,一查就露底。每個月你傳遞消息的機會只有一次,捉蛇人名叫羅繩,他趁前幾次捉蛇的機會,在女生宿舍後的樹林內挖出一個隱蔽的樹洞,你可以沒法將情報放入樹洞中,他會帶出來。”
溫寧便問樹洞的具體位置,田二讓她附耳過來,正說給她聽,忽地眉頭一動,中指放在脣中,作出噤聲的動作,溫寧也察覺了門外有動靜,似乎有人悄悄走近
這是誰
他她聽到了什麼
溫寧暗責自己與組織接上頭,興奮忘形,一時馬虎大意。田二倒還鎮靜,朝溫寧使了個眼色,後者悄然退至門側,貼牆而立,且順手從身邊拎起一隻空罐子。
“偷嘴的貓兒,流涎的狗,不怕你來,就怕你不敢露相”田二抽起屋角一把竹掃把,蹬地一腳踹開房門,劈頭蓋臉打下去,“我打得你娘都認不到你”溫寧也不甘落後,空罐子照準田二打的方位砸下去。
“哎喲呀,我的乾姐姐”被打的人哇哇怪叫,不過好歹躲過了手笨的溫寧的襲擊。
田二聽得聲音熟悉,忙住了手。
被打的人兀自捂住臉,待到面前風平浪靜,這才撒手露出哭喪的委屈模樣,“再打準些,不僅我地底下的娘認不到我,乾姐姐你要認不到我,更重要哦”
田二氣惱地拿竹掃把往此人背上再抽二記,說:“二岔子,土匪做久了受招安,你不習慣啊,跑來我這裏做強盜”
此人正是韓鐵錘手下的二當家二岔子,他嬉皮笑臉地說:“姐,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把主意打到你頭上我,我就來找點補身體的”
田二硬生硬氣的說:“沒有。喫軍餉領皇糧了,死性不改,別一口一個姐,我擔不起。瞧你這身板,還喫,石州城都被你喫空了”
二岔子沒臉沒皮地湊上,故示親熱地蹭田二的胳膊,“好姐姐,可憐可憐我。我不是自己喫,給大當家的找點,補補。”
溫寧說:“咦,我認得你,前幾天在城外哨卡,你在韓鐵錘的身邊。”
二岔子轉頭細看溫寧一眼,認出了她,退後半步,一拍大腿,誇張地眉飛色舞起來,“着這位小姐姐眼神真好,比起大當家,我是不是更俊俏”
溫寧說:“你們都是由俊俏的人裏面精挑細選出來的。”
二岔子沒聽懂話意,喜得跳腳,聽溫寧又說:“你們大當家的怎麼了”
二岔子更加歡喜,說:“小姐姐別擔心,前幾天拷打下來,大當家的雖然傷得重,但傷皮傷肉沒傷筋,想酒想肉最傷心,沒這兩樣,身子好不徹底。不過嘛,如果小姐姐學那薛仁貴親赴寒窯探視王寶釧,大當家效仿關雲長刮骨療傷也絕無二話”
溫寧聽他扯得二五不着調,索性轉過頭不搭話。
二岔子便回頭繼續纏田二。
田二被他糾纏得實在沒辦法,蹬蹬蹬跑到屋後半搭破磚雜草的草棚下那是本地人懸掛風乾臘肉的地方拎了半片焦黑相間的肉,扔到二岔子跟前,“老孃就這些了,拿去,再敢來打斷你的狗腿醃了”
二岔子並不滿足,“好姐姐,這樣說話差些意思啦,往年咱們山寨打野貨,難道沒有偷偷給你送肘子大腿呵呵,酒呢”
田二說:“把你的腦殼摘下來裝酒,行不”
這邊正熱鬧,秦夫人在馬老七的陪伴下有說有笑地回來了,雙手沒有落空,顯見收穫頗豐。
田二狠狠瞪二岔子一眼,“還不滾”二岔子並非傻子,看得出秦夫人通身排場氣派與衆不同,一手拎起臘肉,一手隨便往牆邊抱了一罈子不知道什麼東西,飛也似地溜了。